第五章(第5/7页)

圣地亚哥·纳萨尔无论何时经过弗洛拉·米格尔家,都会用钥匙划一下纱窗,即便家里没有人。那个礼拜一,弗洛拉把装满信件的小匣子抱在膝头,等着他经过。圣地亚哥·纳萨尔从街面上看不见她,她却没等他用钥匙划蹭纱窗,就透过窗户瞧见了他。

“你进来。”她轻喊一声。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从来没有人,即便是出急诊的医生也没有踏进过这栋房子。圣地亚哥·纳萨尔刚刚在贾米尔·沙尤姆的店门口跟克里斯托·贝多亚道别,广场上又有那么多人惦记他的行踪,却没有人瞧见他进了未婚妻的家,这一点实在令人费解。预审法官想找出哪怕一个见过他的人,他像我一样固执地找了许久,但最终也没能找到。在预审报告第三百八十二页上,他又用红墨水写了一句旁注:“宿命让我们隐遁无踪。”其实,圣地亚哥·纳萨尔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进了弗洛拉家的大门,并没有刻意避人耳目。弗洛拉·米格尔在客厅等他,脸色像是得了霍乱似的发青,身上穿着重大场合才穿的礼服,褶饰带着不祥的意味。她将木匣一把撂在他的手里。

“拿去,”她说,“但愿他们杀了你。”

圣地亚哥·纳萨尔一时愣住了,没接住木匣,于是一封封没有爱意的情书散落在地上。他想拦住跑回卧室的弗洛拉·米格尔,可她关上了房门,并从里面闩上了插销。他敲了几下门,喊起她的名字,这喊声在清晨时分显得太过急切,全家人惊慌地围了过来。有血亲,有姻亲,有大人,有孩子,加起来不下十四位。最后出来的是父亲纳伊尔·米格尔,他留着红色的胡须,穿着贝都因人带帽子的外套,这衣服是他从故乡带来的,通常只在家里穿。我见过他很多次,他身材高大,举止沉稳,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威严的气势。

“弗洛拉,”他用他本族的语言说道,“把门打开。”

他进了女儿的卧室,其他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圣地亚哥·纳萨尔。他正跪在客厅的地板上,捡起一封封情书放回木匣里。“好像在忏悔似的。”弗洛拉的家人告诉我。几分钟后纳伊尔·米格尔从房间里走出来,做了个手势,全家人便散去了。

他继续用阿拉伯语跟圣地亚哥·纳萨尔谈起话来。“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他对我所说的事毫不知情。”纳伊尔告诉我。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圣地亚哥,知不知道维卡里奥兄弟正在找他,要杀了他。“他脸色煞白,一下子慌了神,那副模样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他对我说。而且他也认为,圣地亚哥当时的表现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茫然。

“只有你自己知道,他们说的事是真还是假,”纳伊尔·米格尔对他说,“但不管怎样,你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躲在这儿,这儿就是你的家;要么出门,拿上我的来复枪。”

“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我没听明白。”圣地亚哥·纳萨尔说。

他半天只冒出这么一句话,用的是西班牙语。“他像只淋了雨的小鸟。”纳伊尔·米格尔对我说。他只得接过圣地亚哥手里的木匣,因为这个年轻人不知道怎么腾出手去打开大门。

“出门可就是两个对付一个。”纳伊尔提醒道。

圣地亚哥·纳萨尔还是走出了门。人们像在游行的日子里那样,来到广场上占好位置。所有人都瞧见他出来了,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知道有人要杀他。他惶惑不安,不清楚哪条才是回家的路。据说有人从阳台上喊了一句:“不是那边,土耳其人,往旧码头走!”圣地亚哥·纳萨尔想辨认出那喊声是谁发出的。贾米尔·沙尤姆招呼他躲进自己的店铺里,接着跑进去找猎枪,但他不记得把子弹放在什么地方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朝他呼喊,圣地亚哥·纳萨尔在原地转过来又转过去,一时间被那么多声音搞得晕头转向。他显然想从通向厨房的后门回家去,但他肯定是突然发现自己家的前门虚掩着。

“他来了。”佩德罗·维卡里奥叫道。

兄弟俩同时看见了他。巴勃罗·维卡里奥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亮出他的阿拉伯式弯刀。他们走出店门前,不约而同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克洛蒂尔德·阿门塔一把拽住佩德罗·维卡里奥的衬衫,朝圣地亚哥·纳萨尔高喊让他快跑,他们要来杀他了。她的喊声是那样急迫,将其他声音都压了下去。“一开始他吓坏了,”克洛蒂尔德·阿门塔告诉我,“不知道是谁在朝他喊,也不知道声音从哪儿传来。”不过,当圣地亚哥看见她时,也就看见了佩德罗·维卡里奥,佩德罗一把将克洛蒂尔德推倒在地,赶上了他的哥哥。圣地亚哥·纳萨尔此刻距离自己家还不到五十米,他往大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