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临死前的那个清晨,圣地亚哥·纳萨尔没有显出片刻迟疑,尽管他十分清楚安在他头上的罪名会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了解周遭世界的守旧古板,也知道那对孪生兄弟性格粗犷,无法忍受他人的羞辱。人们都不太了解巴亚尔多·圣罗曼,但圣地亚哥·纳萨尔对他足够熟悉,应该明白除了那套上流社会的做派,他跟任何人一样也免不了世俗的偏见。因此,如果圣地亚哥存心肆无忌惮,那无异于自杀。况且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在最后一刻终于知道维卡里奥兄弟正等着要杀他的时候,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无辜者的慌张。

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一直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遇害。他答应我妹妹玛戈特来我们家吃早餐之后,克里斯托·贝多亚就拽着他的胳膊沿着码头往回走,两个人都显得气定神闲,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当时他们看上去那么高兴,”梅诺·洛艾萨对我说,“我不住地感谢上帝,以为那场危机已经化解了。”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喜欢圣地亚哥·纳萨尔。发电厂的老板波洛·卡里略就认为他的镇静不是清白无辜而是玩世不恭。“他觉得自己有钱,别人不敢碰他。”他对我说。他的妻子福斯塔·洛佩斯补充了一句:“所有的土耳其人都一个样。”因达莱西奥·帕尔多从克洛蒂尔德·阿门塔的牛奶店门前经过时,那对孪生兄弟告诉他,主教一离开他们就要动手杀死圣地亚哥·纳萨尔。跟许多人一样,他觉得那不过是酒鬼的胡言乱语,但克洛蒂尔德·阿门塔提醒他这不是胡话,并恳请他跑去通知圣地亚哥·纳萨尔。

“您别麻烦了,”佩德罗·维卡里奥对他说,“不管怎么说,他注定得死。”

这个挑衅过于明显。孪生兄弟知道因达莱西奥·帕尔多和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关系不一般,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出面阻止犯罪又不让兄弟俩过于难堪的恰当人选。可是,当因达莱西奥·帕尔多瞧见圣地亚哥·纳萨尔被克里斯托·贝多亚拽着胳膊,随码头上返回的人流走来时,却不敢提醒他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我说。他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各拍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过去。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他,还在专注地计算着婚礼的花销。

从码头回来的人跟他们两人同路,都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在拥挤的人流中,埃斯科拉蒂卡·西斯内罗看到这两位好朋友走得畅通无阻,仿佛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圆圈里徜徉,那是因为大家知道圣地亚哥·纳萨尔就要死了,都不敢接近他。克里斯托·贝多亚也记得人们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些蹊跷。“他们看着我们,就好像我们脸上画了画。”他告诉我。还有更奇怪的,萨拉·诺列加打开鞋铺的大门时,看见这两个人正走过去,圣地亚哥·纳萨尔煞白的脸色把她吓了一跳。但是圣地亚哥反倒劝她别担心。

“你想啊,萨拉姑娘,”他边走边说,“我喝了那么多酒!”

塞莱斯特·丹贡德穿着睡衣坐在自家门前,嘲弄那些衣装整齐去迎候主教的人,他邀请圣地亚哥·纳萨尔进门喝杯咖啡。“那是为了想办法争取时间。”他对我说。但圣地亚哥·纳萨尔回答说,他急着回去换衣服,然后跟我妹妹玛戈特一起吃早餐。“我糊涂了,”塞莱斯特·丹贡德告诉我,“我突然觉得,既然他清楚自己要干什么,那就没有人能杀得了他。”贾米尔·沙尤姆是唯一按自己的想法采取了行动的人。一听到传闻,他就站在他的布店门口等候圣地亚哥·纳萨尔,想提醒他多加小心。他是和易卜拉欣·纳萨尔一起来这里定居的最后一批阿拉伯人中的一个;直到易卜拉欣过世,两人始终是牌友,现在他仍担任着他们家的顾问。要跟圣地亚哥·纳萨尔讲这件事,没有人比他更权威了。不过他又寻思,倘若传闻是空穴来风,那就没有必要提醒圣地亚哥。最好先和克里斯托·贝多亚聊聊,看他是否知道得更多。于是,克里斯托走过来时贾米尔叫住了他。克里斯托·贝多亚拍拍圣地亚哥·纳萨尔的背,然后朝贾米尔·沙尤姆走去。那个时候,圣地亚哥已经走到了广场的拐角。

“咱们礼拜六见!”克里斯托跟他告别。

圣地亚哥·纳萨尔没有应声,而是用阿拉伯语跟贾米尔·沙尤姆说了些什么,贾米尔也用阿拉伯语回了一句,笑得直不起身子。“那是个词语游戏,我们常用它取乐。”贾米尔·沙尤姆告诉我。圣地亚哥·纳萨尔边走边跟他们两人挥手道别,之后就拐过了广场。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他。

克里斯托·贝多亚几乎没有听完贾米尔·沙尤姆的话就跑出布店去追圣地亚哥·纳萨尔。他看见他拐过了广场,却没有在渐渐散开的人群里找到他。他向好几个人打听,可是得到的回答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