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7页)

“镇长对您很有好感。”秘书说。

法官坐在转椅里摇来摇去,一边擦抹椅子扶手,一边用阴郁的目光望着秘书。秘书凝视着他,似乎要把此时此刻的光线下法官端坐在转椅上的姿态永远印在脑海里。他用手指着法官说:

“维特拉法官遭到枪击的时候,和您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法官用手敲了敲太阳穴上暴出的青筋。他的头又疼了起来。

“当时我在这儿。”秘书朝木栅另一边走去,指着打字机继续说。他一面不住地唠叨着,一面趴在木栅上,举起掸子当枪一样对准阿尔卡迪奥法官,那副架势活像牛仔片里的江洋大盗。“三名警察就这样站着,”他说,“维特拉法官一看见他们,立刻举起双手,慢吞吞地说:‘别杀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椅子砰地倒在一边,维特拉法官摔倒在另一边,中弹身亡了。”

阿尔卡迪奥法官用手使劲按住脑袋,直觉得里面咚咚直跳。秘书解下手帕,把掸子挂在门后,又说:“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是因为有一次他喝醉了,说什么只要他在这儿,就要保证选举的纯洁性。”说到这儿他住了口,只见法官用手捂着胸口,蜷缩在办公桌上。

“您不太舒服吗?”

法官回答说,是的。他讲了讲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要秘书到台球厅去要一片止痛片和两瓶冰镇啤酒。一瓶啤酒下肚后,阿尔卡迪奥法官觉得心里清爽多了,脑袋也清醒了。

秘书在打字机前坐下来。

“现在有什么可干的?”他问。

“没什么事。”法官说。

“您看,我能不能离开一下,帮玛丽娅把鸡毛煺了。”

法官不同意。他说:“这里是执法机关,不是煺鸡毛的地方。”他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的下属,又接着说:

“您把那双拖鞋扔了,穿双好鞋再来上班。”

临近中午的时候,天气越发热了。到十二点钟,阿尔卡迪奥法官已经灌下一打啤酒。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醉眼迷离地跟秘书谈起过去逍遥自在的生活。一个个漫长的礼拜天都是在海滨度过,不知餍足的混血女郎躲在大门洞里,和男人寻欢作乐。“那时候,生活就是如此。”法官一边说,一边把大拇指和食指捻得啪啪响。秘书一言不发,毕恭毕敬地聆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阿尔卡迪奥法官说着说着,舌头有点不太灵便了,却愈发起劲地回忆着往事。

一点的钟声敲响了,秘书显得不太耐烦。

“汤都凉了。”他说。

法官不让他站起来,说道:“在这种镇子上,难得碰上一位像您这样有才干的人。”秘书连声道谢。他热得筋疲力竭,只得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这个礼拜五真是长得没有尽头。两个人坐在炽热的锌板屋顶下又闲扯了半个钟头。天气热得像蒸笼,镇上的人开始睡午觉了。秘书勉力支撑着,又提到匿名帖的事。阿尔卡迪奥法官耸耸肩。

“你也在挂念着这件缺德事哪。”法官说,他第一次用“你”来称呼秘书。

秘书不打算再闲聊下去,饥饿和憋闷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他并不认为张贴匿名帖仅仅是件蠢事。“已经死了一个人,”秘书说,“照这样下去,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接着,他讲述了某镇发生的事。他说,由于到处张贴匿名帖,那个小镇七天之内就完蛋了,有的居民互相残杀,侥幸活下来的人把死者从地里刨出来,带着遗骨远走他乡,发誓永远不再回来。

法官听着秘书的讲述,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他慢悠悠地解开衬衣扣子,心里想,这位秘书倒挺喜欢情节恐怖的故事。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一本非常简单的侦探小说。”法官说。

秘书摇了摇头。阿尔卡迪奥法官说,上大学的时候,他参加过一个专门破解奇案的组织。每个成员都要看一本情节离奇的小说,看到关键的地方就停下来。周末,大家聚在一起来破解这些案件。“我一次也没有弄错过,”法官说,“我很熟悉经典作家的作品,这自然帮了我大忙。经典作家们发现了生活的一条逻辑,借助它可以洞察一切秘密。”接着,他举出一个例子:一天晚上十点钟,有一个人在一家旅馆登记住宿,登完记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早晨,服务员给他送咖啡,发现他死在了床上,而且尸体已经腐烂。把尸体一解剖才发现,原来头天晚上的来客早在八天前就死了。

秘书站起身来,浑身的骨节咔吧咔吧直响。

“这就是说,来客到旅馆之前已经死了七天。”秘书说。

“这个故事是十二年前写的,”阿尔卡迪奥法官没有答理他,接着说,“但是,早在公元前五世纪,这个秘密就被点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