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尚有可为否?(第4/5页)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寓言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宗教大法官这样说:“到最后,他们将抛弃自由,仍在我们的脚下,并且说:‘让我们做你们的奴隶,只是要喂饱我们。’”而当阿廖沙·卡拉马佐夫问他的兄弟伊凡——这部小说的叙事人——宗教大法官说这话是否只是一种讽刺时,伊凡回答:“一丝一毫的讽刺都没有!审判官只是出于他个人以及他所在的教会的善德,才摒弃众人的自由,以此让众人幸福。”说得不错,“让众人幸福”。

“而且,在此世界上,”大法官强调说,“对于个人或一个社会,从来是没有比自由更遭人反对的了。”——不过,“不自由”除外。因为,当情况变糟,食物分配定额削减,那在地上定居的渡渡鸟将再一次吵吵嚷嚷,要求重新开启翅膀。不过,当情况好转,喂养渡渡鸟的农夫们变得更仁慈慷慨些,则这些渡渡鸟会再一次放弃它们的翅膀。如今的年轻人也是一样,他们现在对民主政治甚少思考,长大成人却有可能成为自由的斗士,过去呼喊“给我电视、汉堡包,只是不要拿自由的责任来烦我”的人,在条件改变之下,或者会改而呼喊“不自由毋宁死”。如果这样的革命爆发,其原因一部分在于甚至最强有力的领导者对权力的运转也逐渐失去控制,一部分则在于统治者的无能,他们不能充分利用思想操纵术——科技发展已经使其完全可用,而且未来的独裁者一定会使用。

考虑到在过去的时代,像大法官这样的人物对思想操纵术甚少了解,而且缺少现代化的统治手段,他们却能做得很棒。而他们的继承者——那些知识储备充分、思维彻底科学化的未来的独裁者们,势必将比前辈们做得更好。大法官责备耶稣,谴责他呼吁民众追求自由,他告诉耶稣:“我们更正了你的工作,并且将其建基于奇迹、神秘、权威的三位一体。”但是,奇迹、神秘、权威还不足以保证一个独裁政权的永续。在我的寓言小说《美丽新世界》中,独裁者们又在这份清单上添加了科学,如此便能通过控制婴儿的胚胎、驯化,以及控制成人、儿童的思想来推广其权威。

而且,他们已不再仅仅谈论奇迹或用符咒暗示神秘,因他们已然可以通过药物手段,令其臣民直接感受到奇迹与神秘,如此便能将单纯的信仰转变为狂喜的经验。过去的独裁者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不能给臣民提供足够的面包、马戏、奇迹、神秘,也没有真正有效的思想操纵术。过去的自由思想者和革命者往往都是极端虔诚的正统教育的产品,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正统的教育者过去使用现在仍在使用的手段根本就没有用。

而在一个有着科学化思维的独裁者治下,教育将会真正发挥功效,结果是,绝大部分男男女女长大为人之后,将热爱他们的奴役状态,永远都不会念想革命。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质疑,为什么一个完全科学化统治的独裁政权将永远不会被推翻。

与此同时,在这世界上,仍将残留一些自由的火种。或许,许多的年轻人看上去真的不重视自由,但是我们中的一些人仍然信仰自由,因为没有自由,人将不成其为完满的人,自由因此而珍贵无比。或许,目前威胁自由的势力确实太过强大,我们不能抵抗多长时间,但是,只要一息尚存,我们仍需尽一身之责,竭尽所能,抵抗到死。


[1]《大宪章》(拉丁文Magna Carta,英文Great Charter),1215年6月15日(一说1213年)英王约翰被迫签署的宪法性的文件,其宗旨为保障封建贵族的政治独立与经济权益,不利于加强王权,这张书写在羊皮纸卷上的文件在历史上第一次限制了封建君主的权力,日后成为了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法律基石。

[2]匹克威克是狄更斯的作品《匹克威克外传》中的主人公,为人宽厚憨直;但在英语中,匹克威克式(In a Pickwickian Sense)多指一种表面上侮辱而实际上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表达方式。

[3]口服避孕药在1960年发明,作者写作此书时并不存在。

[4]西莱尔·贝洛克(Hilaire Belloc,1870—1953),英法双国籍作家、诗人,作品轻松诙谐。

[5]莫蒂默·阿德勒(Mortimer Adler,1902—2001),美国哲学家、教育家、畅销书作家。

[6]雅客·勒迈特·杜博瑞尔(Jacques Lemaigre Dubreuil,1894—1955),法国商人、社会活动家。

[7]工团主义,又称工联主义,兴盛于20世纪初,是一种工人的组织。其基调是要求会员发扬主动性,提倡战斗精神(包括怠工和搞破坏活动),通过纯粹的工业组织和斗争来推翻资本主义国家。

[8]亚瑟·欧内斯特·摩根(Arthur Ernest Morgan,1878—1975),美国土木工程师、官员、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