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

我在灶间像个奴隶似的伺候着滚烫的炉子,其他人则在周围跑来跑去。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们和跟在后面的他们的母亲都在一个劲儿地嚷嚷:“塔塔·比迪比迪!塔塔·比迪比迪 !”意思是“鸟儿先生”,利娅是这么说的,她已经跑出去加入了他们。如果鸟儿先生——不管是谁——出现哪怕一会儿,利娅也肯定不会错过。他们说他驾着某种老旧的船逆流而来,正在那儿卸下他的家人和其他东西。

成为普莱斯家的新任“男厨”① 后,我根本就没时间找乐子。我若是想要了解基兰加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途径取决于那些事会不会从我们家灶间的门口经过。

好吧,没承想我也不用等上很长时间,因为它们直接来到了我家门口!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是② ,门廊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白人。那人年纪很大,骨瘦如柴,穿了件很旧的牛仔布衬衫,薄得几乎能看透,一只小小的木质十字架用皮绳悬在脖子上,就像刚果人戴的恶眼护身符一样。他胡子花白,蓝眼睛闪闪发光。总而言之,要是圣诞老人改信了基督教,而且从去年圣诞节至今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那就应该是这副模样了。这就是他给人的印象。我走出灶间来到门廊上的时候,他已经在和母亲握手,介绍他的妻子——一个个子高高的刚果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们年龄肤色各异,但大多都躲在鸟儿太太色彩缤纷的长裙后面。母亲一脸困惑,但她总是很有礼貌,即便对全然陌生的人,也会加以款待,所以她就让他们进了屋,让我快去榨点橙汁。于是,奴隶蕾切尔又回到了灶间!

我端着一大罐滴滴答答的橙汁回来,倒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切剧情。我还不清楚他们是何方神圣,但母亲这会儿正对着他们喋喋不休,好像是在招待许久未见的家乡人。他们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问村民们都怎么样,似乎对这儿还挺熟的。“玛玛·姆万扎,哎哟,她怎么样啦?玛玛·洛还在给人理发、榨棕榈油吗?愿她一切安好,她都有一百一十岁了吧,从来没结过婚——很了不起吧。玛玛·塔塔巴呢,她去哪儿了?啊,还有阿纳托尔!我们最好马上去看看他。”都是这一类的闲话。圣诞老人大人似乎是个和蔼的老头。他说话的腔调既像扬基佬,又像外国人,就像老电影里那些和善的爱尔兰警察那样说话:“哎哟,看着点啦!”

露丝·梅已经下床好几天了,似乎正在好起来,她正听他说话听得入迷。她坐在他身边,脑袋几乎是仰着靠在他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上。老头将一只手搁在露丝·梅的头上,极其认真地听着母亲说的每一个词,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显得很是恭敬。他妻子差不多比他年轻一百岁,有她自身的魅力,而且几乎一直很安静。但她的英语说得相当棒。他们问教会的事进展得怎么样。父亲此时还在外面,一如往常地到处惹麻烦,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母亲说:“嗯,很艰难。拿单很苦恼。但他很清楚耶稣之言会使他们的生命充满仁慈。只是,这儿村民的行事和我们的习惯有着极其不同的侧重点。”

“尽管如此,但他们都是很虔诚的人,你知道的。”老头说。

“这是什么意思?”母亲问。

“他们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一只眼睛总是望向神灵。他们栽种甘薯和木薯的时候,会祈祷。收获的时候,会祈祷。甚至怀孩子的时候,我想他们也会祈祷。”

母亲对这话似乎很感兴趣。但利娅抱着胳膊问:“你的意思是向他们自己的异教神祈祷吗?”

圣诞老人大人笑着对利娅说:“你觉得我们的上帝会怎么看待他造物之中的这个小小的角落呢:森林里盛开鲜花的树木,鸟儿,泛滥成灾的倾盆大雨,灼人的阳光——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哦,知道。”利娅说,一如既往是那个全优学生。

“你难道不觉得上帝看到这些事情也很开心吗?”

“哦,我认为他为此而喜悦!”她迫不及待地说,“我觉得他对刚果肯定要比对他创造出来的其他任何地方都更感骄傲。”

“我也这么想。”他说,“我认为刚果人的生命充满了上帝的仁慈,当然还有一些要人命的困难。我倒是认为他们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怎么发出快乐的声音,好让上帝听到。”

利娅往后靠到椅背上,八成是在琢磨父亲对此会怎么说吧。就好像我们都不知道似的。他会说众所周知爱尔兰人是天主教徒,而那些人是错误偶像的崇拜者。花啊鸟啊这类玩意儿可算是让他们臭味相投了。

“你听过基兰加人唱歌吗?”他问,“那些歌都饱含虔诚之情。当雨水滋润了甘薯的种子,就唱一首刚果语的圣歌,这也是开始一场礼拜的极好的方法。从那儿很容易就能说到芥菜种子的比喻③ 。圣经里的很多内容在这儿都能讲得通,只要对一两个字稍加改动就行。”他哈哈笑道,“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章节,你就全都扔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