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安娜·普莱斯

佐治亚州,桑德林岛

听着,小兽。你大可以随你的心意评判我,但你得先听着。我是你母亲。我们身上发生的事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任何一个母亲身上。我并不是这世上第一个眼看着自己女儿受尽支配的女人。一直以来,就存在像拿单那样的父亲,除了把女儿视为他占有的一小块土地之外,根本想不出别的养育方式。使唤她,在她身上耕作,在她身上浇下可怕的毒药。奇迹般的是,这些姑娘们却也因此而成长起来。她们那苍白纤细、如同植物茎秆的、充满渴求的躯干拉长了,犹如向日葵一般顶着沉甸甸的头颅。你可以用身体和灵魂保护她们,试图为她们遮风挡雨。但她们仍会朝着他趋近。她们会无休无止地屈从于他的光芒。

哦,妻子可以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沉默的诅咒去谩骂这样一个男人,但她无法扔石头。石头会飞越他的身体,砸到以他的形象塑造的孩子身上,挖掉一只眼睛,割断一条舌头,或切下伸出的手。这样没用。你根本就没有武器来打这场仗。男人的法则和自然的法则数不胜数,却没有一条站在你这一边。你的双臂在肩胛骨的关节盂里渐渐变得羸弱,你的心空荡荡地跳动着。你很清楚你惜之如命的这些小东西乃是由魔鬼的种子长成。而正是你任由他栽下去的。

那一天终究会来,到时女儿就会离开这样的男人——如果她够幸运的话。他的残暴粗野在她的心中翻搅,而她用力地想要跑开,再也不同他说话。相反,她会开始和你,她的母亲交流,以满腔的愤怒质问你:你怎么能对他如此听之任之?为什么 ?

答案有许多。所有的答案都没有错,但也没有一个足够好。

我的答案是什么呢?没钱,当然是这样。没影响力,碰到那种情况没朋友可以倾诉,没办法否决那统治我们生命的强权。还有一个并不新鲜的说法:我太低三下四。

还有一件事,让我难以启齿。我渐渐相信上帝就站在他那一边。这是不是让我显得像个疯子?但我真的相信过;我必须相信。我对他的恐惧已超过了对一个男人可能产生的恐惧的限度。敬畏他,爱他,事奉他,我得时时用双手紧捂着耳朵,才能不让他的话语在我的脑中鸣响,即便他在别处,或在酣睡。在无数个无眠之夜的深渊里,我会向圣经寻求安慰,只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耶和华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

哦,求你怜悯我吧。如果你在精神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必须振作,那钦定版圣经定能让你义无反顾地饮鸩止渴。

我的坠落并无预兆。我并非生来便要寻求沉醉或拯救,两者皆非我的目标。我的童年很快乐,撒欢儿似的疯玩。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自然,从某些方面来说,没妈的女孩子会有所缺失,但照我看来,这样的女孩却拥有其他女孩全然不知的自由。女人生命中的每一件事情,都没人会告诉她,于是璀璨的可能性就在地平线那儿朝她眨着眼睛。

大萧条时期的密西西比的杰克逊和三十年后的刚果没什么区别。只是在杰克逊,我们知道某些人极其富有,我觉得正是如此才会使我们经常躁动不安。但在基兰加,村民们对自己能拥有的东西却一无所知——北极牌电冰箱?带烘干的洗衣机?说实话,还不如让他们想象树长了脚,走过来烘焙面包。他们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有在孩子死去的时候,他们才会哭号不已。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这其中强烈的不公。但从其他方面来看,我真心认为他们对自己的命运还是挺满意的。

对像我这样一个在大萧条时期也是这般天真无邪的孩子来说,情形也是如此。只要我所处的环境都是我熟稔的,那生活给予我什么,我便会接受什么。作为极其漂亮的孩子,后来又是如此惊艳的姑娘,我在这世界上有着自己的小小法门。我父亲巴德·沃顿是名眼科医生。我们就住在杰克逊郊外名叫“珍珠”的灌木丛生的居民区里。爸爸在后屋给人看病,那儿有个金属柜子,里面放着他的一套透镜。每次开合抽屉,透镜都会发出玻璃风铃般的叮当声。我们在前门开了间杂货铺。也只能如此了。那时候世道艰难,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好了起来,或至少变得无需照料。我们杂货铺里出售表亲们从各自农场带来的新鲜农产品,也卖一些干货和少量子弹。我们就这样苦熬着。我们住在楼上。上面一度住了十一个人,从诺克苏比县过来的表亲、采摘季节反复来去的叔舅,还有我的大姑苔丝。她就像我的母亲,如果我真需要的话。苔丝姑妈最喜欢说的就是:“甜心,人生不是节日游行,不过你以后反正也会经历一切的,所以还不如抬头挺胸、轻步快走呢。”而我们大家也或多或少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