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噢,我的天堂,汤姆,多么的有趣!那次多姿多彩、悠游的蜜月,尽管乌云密布。

我不怪你以为升任情报站副主任之后的工作比主任来得不重要。事实不然。华盛顿情报站主任在情报外交的高空盘旋。他的任务是按摩“特殊关系”的尸体,让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相信“特殊关系”还活得好好的。每天早晨,可怜的赫尔,特瑞西德早早起床,打上陈旧的雪邦领带,套上汗渍斑斑的热带西装,吃力地睬着自行车赶赴委员会会议室草皮如茵的梦土,留你父亲自由搜索情报站的登录档案,监督旧金山、波土顿与芝加哥的分站,或急急赶去招呼路经此地去中美洲、中国或日本的外勤情报员。另一项杂务是照料散布在美国高科技电池农场里脸色惨灰的英国科学家,因为在华盛顿买卖的科技机密饶富弦外之意。其他人或许会任他们在汽车旅馆里枯朽,但他却请这些可怜人吃饭。为他们没女人、囊中羞涩的海外放逐岁月带来安慰。在喋喋不休的闲聊里记住他们的术语:飞弹鼻锥体,天哪,回转半径,水底通讯与承载力。借他们的工作档案回家,隔天早上归还。

“哈哕——这看起来很有意思。可以让我偷偷拿给我们的海军武官瞧一眼吗?他已经和五角大楼为这个周旋了好几年,但他们对他还是有所保留。”

海军武官瞧了一眼,伦敦瞧了一眼,布拉格也瞧了一眼。如果不能有遍及宇宙的读者群,要宇宙通行证又有何用?虽迟钝却有价值的可怜的赫尔!皮姆如何地滥用你的信任,破坏你天真单纯的野心!别担心。

如果“国家信托基金”(National Trust,1895年成立的公益组织,旨在保护英国的自然景观与历史文化)不收留你,你还可以投靠皇家汽车俱乐部或城区任何一家生意兴隆的公司。

“我说啊,皮姆小子,下个月有一批幽灵物理学家要拜访利物摩尔武器实验室。”你会带着歉意又很羞怯地说,“你想你可不可以赶到那里去,喂他们吃吃东西喝喝水,看着他们,别让他们用桌巾擤鼻涕,你说呢?我们现在的单位于吗尽做些三脚猫安全官做的事,我真搞不懂。我真的打算写信向伦敦反映一下,如果挤得出时间的话。”

没有其他国家像这里这么容易刺探情报,汤姆,没有其他国家像这里这样对机密毫不设防,急着大力传送,四处分享,吐露详情,或太早把它们丢进美国过时货品的废弃场。我太稚嫩,无法了解美国人酷爱沟通的热情是否有穷尽之时,但我怀疑会有。当然,自1945年之后每况愈下,事态显而易见,十年前艾塞尔的单位要花上好几千货真价实的美金才能拿到的情报,在70年代中期,只消花几个铜板,就能在《华盛顿邮报》上找到。我们有时候难免愤愤不平,如果我们比较小心眼的话,因为在间谍世界里最惹人厌的事莫过于这个礼拜好不容易帮布拉格和伦敦挖到一条大情报,却在下个礼拜的《航空周刊》上读到相同的数据。但我们没抱怨。在美国科技的大果园里,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果实可摘,我们每一个人都一无所缺。

我此刻要给你的,汤姆,是你那幅马赛克拼画上的贝壳浮雕和细小瓷砖。看看这两个朋友在暮色深沉的天空下嬉闹,在游戏结束之前,抓住最后一缕日光。看他们像小孩一样行窃,知道警察就在附近。皮姆不是在一夜之间,也不是在一个月里,因为7月4日的灿烂烟花就爱上美国的。

他对这个地方的爱,是随艾塞尔而滋长的。没有艾塞尔,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领悟。皮姆决定,无论相信与否,要否定自己所见的一切。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稚嫩,太缺少权威。他找不到着力点,找不到严格的评断可以反抗。这些粗俗、追求享乐的人们,如此坦率,如此喧闹,对他层层保护的内向生活来说,实在太过无拘无束了。他们热衷自己的成功,太过明显,太有弹性也太机动性,太缺乏地域、血源与阶级的观念。他们不明白在皮姆生命中始终伴随压抑自制犹如背景音乐的静默。在委员会里,是真的,他们很快就现出原形,成为与他们抛弃的欧洲国家为敌的太子党。他们提出的阴谋,足令中世纪的威尼斯汗颜。

他们可以是荷兰人,顽强不屈;可以是斯堪的那维亚人,忧郁沮丧;可以是巴尔干人,凶狠残暴,充满部落意识。然而一旦和其他人混在一起,他们就成为美国人,好辩不休,毫无戒心,皮姆很难找到背叛的主轴。

为什么他们对他无伤无害呢?为什么他们不铐起他,恐吓他,把他绑在架上,手脚扭成不可能的姿势?他发现自己渴盼布拉格阴暗无人的街道与镣铐令人安心的拥抱。他想要他那可怕至极的学校回来。他什么都想要,就是不要这通向他未曾享有的生活的绝妙地平线。他想刺探希望,透过锁孔窥见日出,拒绝他曾想念过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