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布拉德福洗过澡,刮过胡子,还刮出了一个伤口,然后穿上西装。他已经听过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新闻,之后还转到“德国之声”,因为有时舰队街(Fleet Street,伦敦报社多集中于此地,现用以表示英国传媒界)奉命封锁消息时,外国媒体早已先行一步。但他没听到播报员愉快地提及某位英国情报组织资深官员浪迹天涯或在莫斯科现身。他吃了一片吐司和果酱,打几个电话,但英国清晨六到八点是死寂的时刻,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出门。

在平常的日子,他会步行穿过公园到总部,给自己几个小时在桌前阅读夜间送进来的外馆报告,为十点钟在波的密室举行的祈祷会做好准备。

“这个落雨的早晨,我们东边前线的情况如何啊,杰克?”轮到布拉德福时,波会用戏谑的崇拜语气说。然后就是一片充满崇高敬意的静寂,因为伟大的布拉德福就要给他的头子做简报了。

“海鳗送来一些相当好的情报,是骗子去年的贸易数据,波。我们必须用特别的袋子送呈财政部。否则现在正是淡季。每个人都度假去了,对方也是。”

但这天并不是平常的日子,布拉德福不再是波每回向来访的西方联络组织救火员介绍时吹捧上天的掩护行动老手。他是在最近的丑闻中遭罢黜的官员,走下公寓前方的街道时,他敏捷的目光也比平常更有警觉性。八点三十分。首先他往南走,穿过绿园,像平常一样快步走,或许还稍快一些,如此一来,奈吉尔的监视人员如果跟着他的话,不是得气喘如牛,就是必须呼叫其他人赶到他前面。夜雨停了。有害健康的温暖晨雾笼罩池塘与垂柳。抵达林阴大道后,他拦了一部出租车,吩咐司机开到托腾翰院路。他下车又步行一段路,再搭第二部出租车到肯迪许城。他的目的地是坐落于山坡的一幢灰色的维多利亚式别墅。山脚的房合仍很破旧,窗户嵌着铁皮浪板,防止有人占用。但山坡较高处的沃尔沃旅行车与柚木窗框的天窗,证明这里是中产阶级安居落户的所在,绵长的花园立着色彩缤纷的攀架和半完工的轻艇。布拉德福不再匆忙赶路。他缓慢上坡,有佘裕注意到所有的事:这是伴我一生的步伐,这是微笑。一个漂亮女郎经过他身边要去上班,他大度地和她打招呼。她淘气地向他眨眨眼,证明她不是盯梢的人。他在十八号前停下脚步,像有意购置的买家,退后一步,审视着房子。巴赫和早餐的香味从一楼的厨房传出来。标示着18A的木箭头指向地下室的阶梯。一辆男式自行车锁在栅栏上,弧窗上挂着社会民主党的海报。他按门铃。一个穿着鲜艳运动衫的女孩开门。才只十三岁的她已散发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气息。

“我叫妈妈。”他还来不及开口她就说,然后猛地转身,他看见她裙裾飘荡。

“妈咪。有人。

找你的。”她说,从他身边走下阶梯,去上她高贵的学校。

“哈啰,贝琳达,”布拉德福说,“是我。”

贝琳达走出厨房,停在楼梯下,叹了口气,然后朝一扇关着的门扬声大叫:“保罗!快下来,拜托。杰克·布拉德福来了。我相信他一定有什么事。”

他或多或少知道她会大叫,尽管并没太大声,因为贝琳达一开始总是会有很糟的反应,但一会儿之后就会变得亲切可人。

他们在松木装潢的客厅里,坐在柳条编制的矮椅子上,一移动就吱吱嘎嘎宛如翅膀拍动。巨大的白纸灯罩在他们头上斜斜晃动。贝琳达倒了咖啡在手拉胚的马克杯里,加了天然糖。她的巴赫仍然在厨房里奋力演奏。她有双黑眼睛和源自童年的怒气——年已五十的她,脸上仍挂着随时准备与母亲吵嘴的神情。她渐灰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发髻,颈上一条颇像豆蔻串成的项链。她走动时,辛苦地在土耳其长衫中跋涉,好像她恨那件衣服似的。坐下时,她伸长膝盖,不住摩挲手指关节。然而她的美挥之不去,仿佛她拒绝承认的身份;她的平庸就像拙劣的伪装,逐渐掩藏不了她的真面貌。

“他们已经来过了,可能你还不知道,杰克。”

她说,“他们晚上十点来的。在门阶上等我们从小屋回来。”

“他们是谁?”

“奈吉尔、罗瑞莫,还有两个我不认识。全是男的,当然。”

“他们说他们来干吗?”布拉德福问,但保罗制止他。

你绝对不会对保罗生气。透过烟斗的云雾,他脸上挂着通情达理的微笑,即使粗鲁无理时也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杰克?”他说,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低垂在手上像个麦克风。

“审问的审问?你们的人没有宪法上的根据,你知道,杰克。即使是在这个政府里,你也只是个被聘用的人,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