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6页)

由于读了阿清婆的来信,耽误了洗澡的时间。每天都去泡一泡,一旦跳空一天,心里怪腻味的。好嘞,今天就坐火车去吧——我抄起那条早就出了名的红毛巾,来到火车站,不料火车在两三分钟前刚刚开走,还得再等上一会儿。我坐在长凳上抽起了香烟,抬头一看,嗨,巧了!只见老秧瓜君也来了。自从我从房东婆婆那儿听到了有关他的情况后,就觉得老秧瓜君越发可怜了。平日里,他就跟那些四海为家的家伙们似的,谨小慎微,缩头缩脑,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今晚在我眼里,就更不仅仅说声“可怜”便可了事的了。若有可能,我恨不得给他双倍的工资,明天就让他跟麦当娜结婚,然后再放他一个月的假,让他们到东京去度蜜月,好好玩上一玩。想到这儿,我马上给他让座:

“你也去洗澡吗?来,这儿坐吧。”

老秧瓜君诚惶诚恐地说:

“不,不用了。”

不知道是出于客气还是其他原因,反正他没有坐下,依旧站着。

“还得等上一会儿呢,站着太累了,快来坐吧。”

我再次给他让座,也不知为什么,见到他这副样子就于心不忍,非得让他坐我身边不可。好在这次他总算领情了。

“好吧,那我就打扰了。”

世上既有像马屁精那样寡廉鲜耻的人,不用他出头露面的场合也非要挤在头里;也有像豪猪那种似乎少了他日本就会完蛋的家伙,一副不可一世的威风模样;对了,还有红衬衫那种像是推销发蜡的色鬼批发商。还有像山狸那样以“教育之化身”自居的家伙,那神气仿佛老在说:“要是教育是个活人,那么穿上礼服就是我这样的。”一个个全都神气活现、自命不凡,唯有老秧瓜君似有若无,像是当了人质一样了无生气,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这样的人我还从未见到过。虽说他的脸蛋子有些浮肿,毕竟是个好男人啊,可见那个抛弃了他、投向红衬衫怀抱的麦当娜是个没有脑子的疯丫头。凑多少打红衬衫也抵不上如此靠谱的夫君啊。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看你怪累的……”

“没有啊,我没生病呀。”

“哦,那就好。身体顶顶要紧啊。身体不好的话,人也就完蛋了嘛。”

“嗯,是啊。您看起来身体就挺棒的。”

“我有点瘦,不过没病。我最烦生病了。”

听了我的话,老秧瓜君颇为腼腆地笑了。

这时入口处传来了年轻女子的笑声。我回头一看,好家伙,一个皮肤白皙、梳着时髦发型、身材高挑的美女,跟一位四十五六岁的夫人在售票窗口并排站着。

我这人不会形容美女,所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不过,那的的确确是个美女,给人的感觉似乎在手心里捧着一颗用香水泡暖的水晶球,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温馨、舒坦。年长的那位个子较矮,两人的相貌有些相像,估计是母女俩。

嗬,今天真有眼福呀。我心念一动便将老秧瓜君忘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盯着年轻的美女看。可谁知老秧瓜君突然从我身旁站起身,施施然朝那两个女人走去。这下子倒叫我吃惊不小。

那美女该不是麦当娜吧?我心中暗忖。只见三人随和地打着招呼。但距离毕竟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看了看车站的大钟,发现离发车还有五分钟。唉,火车快点来吧。没了谈话的对手,我变得急不可耐。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匆忙跑进了车站。一看,竟然是红衬衫!只见他身穿一件轻飘飘的和服,腰里胡乱扎了一条绉纱腰带。胸前还挂着一根金链子。其实,连同里面的那只金表都是假货。红衬衫还以为没人知道呢,戴着这玩意儿四处炫耀,事实上早就被我识破了。

红衬衫出现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四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了售票处那三个正在说话的人,赶紧过去鞠躬行礼,还说了两三句,又突然朝我走了过来。当然了,还是用他那悄无声息的“猫步”特技走来的。

“啊呀,你也去洗澡吗?我担心赶不上火车,心急火燎地跑了来,看来还得等三四分钟嘛。那个大钟准不准呢?”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金表核对了一下,说“差了两分钟”,随即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他将下巴搁在手杖上,两眼盯着正前方,不朝女人那边看一眼。那位年长的女人不时瞟红衬衫一眼,年轻的那位却一直侧着脸。这让我越发地肯定她就是麦当娜了。

不一会儿,“呜——”的一声长鸣,火车进站了。等车的人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上了车。我看到红衬衫跳上了头等车厢。其实坐头等车也没什么神气的,从这儿到住田站,头等车厢五分钱,三等车厢三分钱,也不过两分钱的差别嘛。就连我这样的,手里攥着的不也是白色车票[7]吗?要不说乡下人都是小气鬼呢,只差着两分钱,就觉得太破费,所以大多数人坐的都是下等车厢。紧随着红衬衫之后,麦当娜和她妈也上了头等车厢。老秧瓜君呢,就跟活版印刷似的,每次印出来的内容都相同,他老先生似乎总是坐下等车厢。可他到了下等车厢门口,不知为什么又犹豫彷徨了起来,后来看到我,才一狠心上了车。看到他这样子,我倍加同情,居然跟在他的身后,也上了同一节车厢。我攥着头等车票坐下等车厢,难道还犯规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