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页)

后来,我凡是看到又白又肿的人,就心想,准是吃老秧子南瓜吃的。所以,这个英语老师肯定也爱吃老秧子南瓜。其实,要说这“老秧子南瓜”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直到今天我也没闹明白。问倒是问过阿清婆,可她老人家笑而不答,估计她也不太明白吧。

下面就要说到跟我同为数学老师的堀田了。这家伙生得壮实,寸头,一脸的凶相,活像个叡山恶僧[8]。我郑重其事地捧着任命书给他看,他却瞧也不瞧一眼,说了句:“哦,你就是新来的。好啊,有空来玩。哈哈哈。”怎么就“哈哈哈”了?如此粗野无礼,谁会上你那儿去玩?我当场就给这个寸头取了绰号 ——“豪猪”。

教汉文的不愧是位知书达理的先生,一见面就聊上了:

“您是昨天刚到的?一定很累了吧。即刻就要开课?真够勤勉的……”

真是个有人缘的老爷子。

绘画老师则完全一副艺人腔,穿一件轻飘飘的薄纱外褂,手里的折扇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啪啪作响,口中敷衍道:“贵乡何处?哎?东京?好开心!我有伴了……哦,您别瞧咱这模样儿,咱也是‘江户哥儿[9]’哩。”

江户哥儿要都跟你似的,那我宁可出生在别的地方。

还有许多人呢,如果也这么一个个写下去的话,可就没完没了了,还是就此打住吧。

跟大伙儿见面打招呼基本结束后,校长说:“今天可以回去了,课程上的事让数学组的主任跟你交一下底,后天开始上课。”数学组的主任到底是谁呀?我问了一下,原来就是那头豪猪。真是晦气,怎么就偏巧在他手下干活儿呢?我不由得大失所望。豪猪似乎满不在乎,对我说:

“喂,你住哪儿呀?山城屋?好咧,待会儿找你去。”

说完,他拿起粉笔去教室上课了。身为主任却主动上门来找我商量,可见这豪猪是个不自重的家伙。不过总比让我上他那儿去强,这点他还是挺够意思的。

之后,我便出了校门,本想立刻回旅店去,转念一想,回去也无事可干,还是去镇上逛逛吧。于是我信马由缰地迈开了脚步。一会儿,我看到了县厅,一幢建于19世纪的建筑;看到了兵营[10],不过没有麻布联队[11]的兵营气派;也看到了主干大道,可宽度只有神乐坂[12]的一半,街景也差远了。可见二十五石大名的城下町也不过如此。我心想,住在这种地方却还自吹什么藩主脚下臣民[13],并且沾沾自喜,真是可悲啊。正寻思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山城屋的大门前。这小镇感觉上很大,实际并非如此,我随便一逛,就看得八九不离十了。好吧,那回去吃饭吧,这么想着,我走进了旅馆的大门。

坐在账台里的老板娘一看到我,赶紧跑出来迎接,嘴里说道:

“啊呀,您回来了……”

一边跪着将脑袋磕到地板上。我脱鞋进屋后,女侍过来说“有房间空出来了”,不由分说便将我带上了二楼。我一看,这是楼上临街的大房间,足有十五叠大,还带一座大壁龛。我自打从娘肚子里出来,从未睡过如此气派的房间,也不知道以后何时再能睡。不管了,我脱了西服,换上旅店的浴衣,在房间正中间躺成一个“大”字。啊,真舒服!

吃过午饭,我开始给阿清婆写信。

我其实非常讨厌写信,因为我的文章水平很臭,汉字也掌握得不多,而且以前要写也没处可写。然而,阿清婆一定很担心我,要是以为我轮船遇难死掉了,那就糟了。所以我打点起精神,努力给她写了封长信。内容是这样的:

昨天我已抵达目的地。这地方很糟糕。我睡在十五叠大的房间里,给了旅店五块钱的茶钱,老板娘对我叩头谢恩。昨晚没睡好,梦见您老人家吃竹叶糖来着。明年夏天我会回来。今天去学校后我给教工们全都取了绰号。校长是“山狸”,教头是“红衬衫”,英语老师是“老秧瓜”,教数学的是“豪猪”,教图画的是“马屁精”。

今后我还会给您写信。再见!

写完信,心中十分舒畅,不想睡意也上来了。于是我再次在房间的正中央摊手摊脚地躺成一个“大”字。这次睡得很沉,什么梦都没做。

“就是这个房间吗?”

有人粗声粗气地说着话,把我惊醒了。一看,原来是豪猪来了。

“啊呀呀,刚才真是对不住得很。其实,你要上的课是这样的……”

我这才刚刚睁开眼呢,这家伙直接开始谈工作,搞得我十分狼狈。听了他所说的课程内容,似乎也没什么难的,随口答应了。像这种课,别说后天了,就是叫我明天上课又有什么好慌张的?谈完课程之后,豪猪又说:

“总不能老住这种地方呀,我来给你找个好人家,还是搬去寄宿吧。别人去说或许不管用,凭我的面子立马就能搞定。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今天先去看一下,明天就能搬过去,后天到校上课,这不正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