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的故事(第2/4页)

“那成。我再找你。”

我像头耐心的脚驴等到了下个礼拜,盘算着怎么让她跟我出去约会。但是,她根本就没来上课。我先头想她可能是病了,那几天城里发生流感,好多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我担心她的身体。但是,我的担心很快变成了失望—她一连三个星期都没来夜校上课。我明白她是为了躲我退学了。我当时冲动得想到火车上去找她。可是后来一想,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我本来没有想要把她吓成这样。

我不去夜校了,也很快离开了建筑公司。当泥瓦工挣钱太少,干一天下来只有一块五。这时候,国家的政策也变了—私营企业合法了,倒买倒卖也没人抓了。政府鼓励老百姓发财致富。一个农民养貂发了财,报纸上说他是劳动模范,还让他入了党。我也在城里的一个自由市场上租了个摊,开始倒卖衣服。每过两三个星期我就跑趟南方,倒腾回来四大箱子的时髦服装,大部分是女式连衣裙和牛仔裤。这些衣服都很抢手,价格翻了一倍人们买起来也好像不要钱似的。每去一次南方至少能赚九百块钱。我做梦也想不到钱竟然这么好挣,能挣这么多。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些钞票是不是真的。可每次我在商店的柜台前掏出一沓票子的时候,售货员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银行里的存款就像吹气似的涨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父亲生前是个高级工程师,给我留下的房子很宽敞。我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现在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有钱,而且钱越攒越多,我开始有些担心。每个月我都往银行里存一千多块钱。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只要国家打算改变政策了,想啥时候没收我的存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钱这玩意儿真他妈邪性。它可以改变你的本性。当然不是说你能够脱胎换骨,而是你周围的人会改变对你的态度。这样一来,你看自己的眼光都会不一样了,好像你真的成了高官显贵啥的。我虽然有俩钱,可是还没忘了自己姓啥。我还是过去那个小人物,还是那个刘峰。在我们木基有个靠办家具厂发了财的老兄,每天晚上他都骑着崭新的“雅马哈”摩托车,到最高级的“八仙园”去吃饭。进去后坐下就点五十道菜。他谁也不理,一个人闷头吃。人们都叫他败家子、怪人、暴发户、绝户啥的。我倒是能理解他。他肯定是从前叫别人整惨了。现在他有钱了,对仇人们不能杀不能剐,但是可以用自己的轻蔑来羞辱他们。世上无人不爱钱,他却可以把人们对金钱的崇拜踩在脚下。所以他挥金如土,吃顿饭的谱也摆得像皇上一样。

这种感情实在难以抑制。去年夏天我去市动物园看新捉来的两对猴子。那天又闷又热,看着那些动物在笼子里懒洋洋地走来走去,我自己也打不起精神来。猴子、狮子、老虎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中午我饿了,看到一些人聚在一个食品售货亭前买饼干、蛋糕、水果和饮料,就走过去排在队伍后面。我开始还耐心地等着,可是后来发现那两个女售货员看见我就跟没看见一样。几个比我后到的人都已经买到了吃的,只有我还傻站在那儿。我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挥舞着一张十块钱的票子,人家都不往我这边儿看一眼。我那天穿了一身八成新的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也许我的外表给了她们一种穷酸寒碜的印象。

最后,她们中的一个人问我:“买啥?”

“买啥—你们这儿都有啥最贵的东西?”我说。

“你到底想买什么东西?”

“把你们最贵的蛋糕拿出来。”

另一个女售货员嘟囔了句:“拿出来你买得起吗?”

我一下子就火了,掏出一沓十块钱钞票,叫道:“老子把你们这儿所有的点心饼干全买了!”

两个人傻眼了。她们的经理跑出来一个劲地劝我,说把存货都给了我,这个售货亭下午就没东西卖了。我才不听他那一套,告诉他我家里还有二十几个工人没吃饭呢。我把售货亭里的东西都买光了,雇了两个看热闹的男孩子帮我把大包小包搬到圈着四只熊的熊坑边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所有的点心饼干全丢进了坑里。那几只熊用鼻子闻闻点心又走开了。

我知道这件事很蠢,自己也生了几天闷气,而且还感到有些羞愧。火车站和江边码头上有的是要饭的,我自己也知道挨饿是啥滋味。但是这件事反倒使我在全城出了名。您说这不可笑吗?为啥糟蹋点钱却能使一个人扬名呢?花钱谁不会啊。你把钱给一个小孩子,看他会不会乱花?

我的街坊邻居们也开始尊敬我了。看见我提着重一点的东西,马上会有大人孩子跑过来帮忙。有几个老大妈一见面就问我要不要寻对象啊。我说现在还不想考虑。还有媒人干脆找到我家来,反复开导我三十岁前生儿子的重要性—这么大的家业将来总得有人继承啊。我一口回绝她们的好意。我年轻力壮,五十岁前还死不了呢。有几个姑娘大胆地向我抛媚眼,好像我脸上开了牡丹花。我对她们一概不感兴趣,因为我心里有我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