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5页)

现在想来,那真是一个愚蠢的故事。听到那个故事,人们或许会认为我早已习惯了别人的漠不关心。但我当时很年轻。嗯,心智依然年轻。我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了,至少自那之后就没长过,也开始感受到青春的骚动。爸爸过世了,我到佛罗伦萨投靠我的叔父。他是一名政府的书记官,相当有名气,但为人算不上好,也算不上糟糕。他收留我,既是碍于基督教的教义不得不如此,也因为我比他所有的孩子都心灵手巧,他可以让我帮忙抄写文件。但他讨厌我畸形的身材,认为这玷污了他的门第,我也讨厌他。

他把她带到家里的时候我十五岁。她从达尔马提亚来,他从朋友处将她带来,让她在厨房打杂。她个子非常小,几乎和我一样小,不过她很瘦,我怀疑她不是生来就身材小,而是营养不良所致。但她丑得超乎人们的想象。她出生的时候,嘴巴不知道受了什么伤害,她的兔唇裂得很厉害,看上去总是一副冷笑的样子,呼吸的声音响得像猪。有人吩咐她在午餐时间给我送饭到书房。这样我们就能“熟悉”了。她很生气。我一早就知道了,从她的眼睛能看出她窝了一肚子的火。不过我怀疑有人打她,逼她不得不听从。现在想起来,她可能相当聪明。但我当时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两个星期之后,他将她许配给我当未婚妻,还说什么,“像你这种身材找个老婆不容易,布西诺,你现在长大成人了,如果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尝到爱情的果实,那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接下来那个星期我永远离开了他的家门,离开了佛罗伦萨。所以我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刚开始虽然很艰难,但我在路上找到一些谋生的办法。在随后的几年里,我不再多愁善感,也尝到了禁果的滋味。我磨练自己的智慧,学会扒窃和变戏法,等我来到世道人心最为险恶的罗马时,我已经不再为自己的身体悲哀,已经能够用它来赚钱了。但这件事让我害怕其他身体畸形的人。因为那天晚上,当我和她像马戏团的动物一样坐在叔叔的桌子旁边庆祝我们非正式的“婚约”时,我了解到某些事情:两个残疾的人在一起比单独一个更容易惹人发笑。因为如果有两个残疾,人们不用直接和你对望,不用瞪着你的眼睛,不用揣摩你眼里是他引起的屈辱还是你对他的敌意。

那天晚上,我和自己签了一个协议,我不会跟像我一样的人有什么牵连。畸形的我会独自生活,哪怕孤独地过一辈子。因为这样我将不会被漠视。所以当小姐找到我的时候,她当然成了我梦寐以求的人儿。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确实让我显得更加丑陋,还因为我们在一起让我显得和她一样引人注目。世界上到处都是会被其他人遗忘的人们。但没有人会忘记小姐。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他们也就不会忘记我。如果我不能成为完美的人,那么我要成为最完美的不完美的人。我可不想和别人争夺这个名号。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它留给我的只有孤独。所以我才会坐在这座教堂里面,看着一个女人,一个聪明机智的女人,一个我愿意与她相依为命的女人,然而我过去却仅仅因为她和我太过相像而拒她于千里之外。

我们坐了很久,低着头,我们两个各自怀着心思。我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心事,竟然没有发现她已经悄悄地站起来离开了座位。刹那间我慌乱不已,害怕再也找不到她了。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已经走了,门外阳光灿烂,我的眼睛隔了好几秒钟才适应过来,看到她朝一条小巷走去。

这时她朝某个目的地走去。连她的脚步也变得流畅起来了,仿佛每一步都了然于胸。我敢说这段路她确实很熟,因为她的目的地原来就在附近。距离教堂大约一百码开外有一座工厂。工厂有几座带烟囱的房子,几个仓库,后面还有几间小房子。我转过拐角处时,她正好在我前方转弯,我看到她走进了一个小房间。

这时我迷糊了。我该干什么呢?走上去敲门,跟她说我来了。“喂,艾琳娜·克鲁西奇在吗?在啊?太好了。你知道吗,我跟着你一路走过来,想告诉你这些年来我错怪你了。我想我们可能有很多共同点,所以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你。”

她将会觉得那次发热把我的头脑烧坏了。这次我会同意。天气很热,我双腿酸软,头昏脑胀。还不到一个星期之前我差点死掉。现在我又开始觉得自己快完了。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我发现自己在想着那个广场上的烤猪,开始流口水。当然了。一大早到现在我就喝了两碗烈酒而已。要是我的脆弱并非因为对她的迷恋,而是因为肚子饿,那又怎样呢?我决定在填饱肚子之前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