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为什么?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卖呢?”她说,狡猾的眼睛扫视着我的身体。

“卖掉的钱足够给你的稀饭加点肉啦。”

“这里所有的当铺都是犹太人开的,”她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奸诈地看了我一眼,“但人人都知道他们欺负外地人。你最好请我去交易。”

“我想自己试试。他们在什么地方呢?”

“什么地方?哦,他们在威尼斯有自己的聚集区。如果你认路的话,”她奸笑说,“那很容易找。”她转过身,背对着我,照顾炉火去了。

关于这座城市迷宫般的道路,我想后面再多说几句。反正,它的复杂已经成了传奇,流传着很多故事,说是富裕的游客太倒霉了,他们来时雇了导游,结果却被抢了钱包,割了喉咙,浮尸隐蔽的水道中。我步行出去。我们的后门外面,是一条街道,宽仅容两人同时通过。它连着另一条街道,然后跨过一座桥梁,再接通另外一条,最终来到一个小小的广场,威尼斯人管广场叫“坎坡”。就是在这里,我碰到那个老家伙,站在他心爱的水井旁边,他虽然口音很重,但比划得够清楚。我跌跌撞撞前进,不久街道上挤满了往返教堂的人,我问了几个商人,他们准确地告诉我怎么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从教堂出来后直接去找犹太人筹钱,对威尼斯人来说并不算罕见的行为。对一个以商贸为本的城邦来说,做生意本身也是神圣的宗教仪式。

我来到那个犹太人的居住区,它像一座小小的城中城,四周环绕着墙壁,还有硕大的木板门;里面的房子和商店拥挤不堪,混成一片。当铺的标志是前面有蓝色的帐篷,在风中像风帆噼啪作响。我选中的那间当铺是个年轻人开的,他眼睛乌黑,眼神柔和,一头凌乱的卷发将他的马脸映衬得更长了。他把我带进后面的房间,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地研究我们最后的两块祖母绿,用上了一块特别的玻璃镜——威尼斯是个最精于玻璃工艺的城市,不管是放大镜还是赝品琉璃都造得很好。他向我解释了本地政府颁布的质押条款,给了一份字据要我签字,数出了给我的钱币。整个交易过程中,他对我异常关照,没有对我的身材大惊小怪(他关注珠宝多于关注我),但至于他究竟有没有骗我,我也只能凭内心的感觉判断,可是我饿得发慌,又怎么能知道呢?

外面很热,我这没有沐浴过的皮囊发出的气味,变得和身边的城市一样臭。我从犹太人居住区边缘的一家旧货店买了能改装得适合自己穿的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又给小姐买了几件新内衣。至于食物,我挑选的是容易消化的:鲜烤白鱼、泡菜和软面包、香草蛋奶冻。还有六个蜜糖蛋糕,上面的蜜糖虽然没有巴尔德萨做的多,但已经足以让拿着它们的我垂涎欲滴了。我在路上吃掉一个,等找到回家的路,我的头已经甜得晕乎乎的。我透过阴暗的楼梯,喊了梅拉格莎的名字,但没人回答。我在桌子上留了部分食物,带着剩下的,还有一瓶兑了水的酒和几个裂了口的玻璃杯,走向上面的房间。

楼上,小姐已然醒来,坐在床上。见到我走进来,她瞥了我一眼,但随即把头扭开。窗帘和窗门开着,她身上的衣物都除掉了,光线自她身后照来。许多个星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到可以宽衣解带。此刻她的身形清楚地显示出旅途的跋涉。她原本体态丰腴,但如今锁骨像木板一样翘起,而肋骨则如同船壳,紧紧贴着薄薄的内衣。但最糟糕的是她的头颅,她的头巾摘下之后,人们立刻会看到原来的一头秀发已经变得粗短凌乱,疤痕斑斑,还有那弯弯曲曲的伤口,自前额的上方蜿蜒到她的鬓角。

数月来,我们疲于奔命,没有太多地考虑到未来。当晚树林里的那点乐观早在我们上路后不久就消散殆尽了。敌军退兵之后,那些本来急于夺路亡命的人,竟然变得急于彼此抢劫起来,而等到我们抵达乘船前来威尼斯的港口,多数船只早就装满了带着罗马战利品的士兵。随后几个星期闷热难当,小姐染上了热病。还有就是,虽然我竭尽全力,找了许多药膏涂抹她的伤口,但她的容貌远没有恢复到足以让我们安身立命的程度。

从她眼里的神色,我知道她也清楚这一点。苍天在上,她依然说不上丑陋:那双善睐的绿眼珠仍能吸引街上任何男人的注意。但大城市充满了靠掀起裙子来赚下一顿饭的女人。她们要是希望男人不只为自己的阴道着迷,就得拥有房子和礼服。而这又要求她们首先要有自爱之心。

我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摆出烤鱼、泡菜和红酒;虽然我只找到一把鲁钝的餐刀和一把残破的叉子,可还是郑重其事地放在她身前,紧挨着的是一件干净的礼服。我站在这么近的地方,能闻到床边的一阵阵的臭味,那来自她母亲最后的疾病。这个早晨,可堪悲哀的不只是她容颜的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