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你和他们一样(第6/10页)

爸妈有事瞒着我。妈妈显然固执己见。他俩的话语宛如飞行棋棋盘上的骰子般,不经意地传进我的耳中。爸爸一脸罪恶,那样子就像个守不住秘密的孩子。

“我承受不住,”他说,“我办不到!”

“要是让莫妮卡知道昨天晚上我在哪里,”妈妈辩称,“你的家人绝不会饶过她。”他俩谈话时,我感觉到看不见的鬼魂在周围呼吸着,至少有二十个鬼魂在这里游荡。妈妈说话时,鬼魂们发出赞同的呻吟声,但爸妈似乎没有听见。

爸爸摇摇头说:“你不该再回来,我可以说服他们……”

“我们得守着孩子。”

我不明白妈妈为何说她想跟我待在一起,她说话时并没有看着我呀。我望见身旁的白色墙壁上缓缓流下污水。污水来自天花板,一开始,墙壁流下两道细线条的污渍,接着,污渍线条加宽,合成了一条,然后,又多喷出两道污渍线条,宛如后院杧果树上的小蜘蛛顺着蛛丝滑下枝丫。我用指尖碰触墙面的液体,是血。

“鬼!有鬼!”我尖叫着冲向爸爸。

“这不是血。”他说。

“你骗人!那是血!是血!”

爸爸试图拉开我,我却挡在他前面抱住他。我紧紧地抱着他,想爬到他身上,直到我两只手紧抓住他的脖子,两腿夹住他的腰为止。他想用手遮住我的嘴,但我不断挣扎,扭动身体,爸爸几乎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我们俩差点摔倒在地。他晃了晃身体找回平衡,接着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柔软了点。他抱着我走向沙发,把我的脸压在他的胸口上,不让我见到血,我这才止住尖叫。我见到妈妈磨着牙,脸上出现一抹顽固的表情——或许巫师也在她身上下了咒。

不管爸爸如何抱紧我,我的身体仍不断颤抖。我向他描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安慰我别哭。他的眼眶也盈满了泪水,暖暖的眼泪迅速滴落在我身上。我从未见过他流泪,此刻,他跟我一样再也止不住泪水。他告诉我他会永远爱我,还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用手轻拍我绑了发辫的头。我再次成了爸爸的香吉。

“他们都是善良的鬼魂,”他啜泣着,亲吻我的额头,“全都是丧了命的好人。”

“爸爸,我对巫师做了恶作剧。”

“别再去想昨晚的事了。”

他将我扛在肩上,带我到浴室。我脱掉睡衣扔进垃圾桶,接着拧开水龙头往浴缸内注入热水。墙壁上的水管总是发出呼噜呼噜好似叹息的声响,不过今天听上去像是血水在鬼魂的血管中流过。浴室充满了氤氲水汽,爸爸走进浴室,依然啜泣着,用衬衫的袖子拭去泪水。

他替我洗脸时,我闻到他手上有股生鸡蛋的味道。我伸手开了灯,爸爸似乎被自己的脏手吓了一跳,于是在水槽中洗手。浴室的热气令我们父女俩汗流浃背,我试图去拉开百叶窗,却被爸爸阻止。镜子里,我的嘴唇肿得不像话,没法刷牙。爸爸便用温水和小柜子里的碘酒替我擦拭嘴唇。

然后,他留我独自洗澡,告诉我不必害怕,他就在门外。洗过澡后,他陪我进房间换上牛仔裤和粉红色T恤。

之后我们回到客厅,坐在一块儿,远离那面沾了血渍的墙。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爸爸说要去给我弄点吃的,我告诉他不必了,因为我的嘴唇肿得无法吃东西。

“听着,我们不能总是逃避。”妈妈说。

爸爸耸耸肩:“但我办不到,这有什么办法?”

他们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你当然可以,”她说,“就像昨天晚上对安妮特做的那样。”

“我昨天不该去安德烈家。真是大错特错!”

爸爸走向窗边,往外瞧:“我觉得我们应该向街角的联合国部队求援。”

“不行!你弟弟要是再回来,发现没有他要的东西,他会伤害我们所有人!”

“联合国部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别指望了!”

“不!”

“我的丈夫,不论你怎么决定,让孩子好好活下去,好吗?”

“妈妈,我们会死吗?”我问。

“不,不会,亲爱的,”妈妈说,“你不会死。你会活下去!”

窗外,烈日当空,尽管拉下了百叶窗,我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到爸妈身上的衣物。爸爸穿着一条浅棕色牛仔裤,上面沾满污渍。妈妈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仿佛整晚都在摔跤,身上也充满汗水味。我意识到昨晚她不该出门——她从未在晚上出过门。她说有很多坏女人晚上不在家,因为卢旺达越来越穷困。

“妈妈,妈妈!”让突然间发出尖叫,想必是做了噩梦。她充满罪恶感地摇摇头,却没有起身去抱他的打算,仿佛一时间她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我跟爸爸一起赶到卧室,让在爸爸身上攀爬着,哭着要妈妈。一个模糊的喷嚏声打破了沉寂,其中一个鬼魂倒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窒息似的。我们紧抓着爸爸——他随身带着圣水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