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第2/3页)

我猜富人庆祝圣诞的方式应该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可能不用怎么担心钱不够,还能买更时髦的礼物。然而我注意到,我表妹邦妮出生后,莉姨家的圣诞明显不一样了。他们给孩子们的更多是比我想象得要朴实的礼物,于是他们不再担心凑不到两三百美元的礼物,不再担心给孩子买不到最新的电子产品而苦恼。乌莎也是,她在圣诞节经常收到书。邦妮表妹在十一岁时让她母亲把她的圣诞礼物捐赠给米德尔敦的穷人。令人震惊的是,她父母同意了:他们不是以女儿积攒的圣诞礼物的金钱价值来衡量圣诞节的意义的。

然而,人们却想定义这两个群体及他们各自的给予方式,这两个群体是富人和穷人,知识分子和文盲,上流社会和工人阶级,这两个群体越来越分化。我是从一个群体来到另一个群体的文化移民,深知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有时候,我会用一种嘲讽的眼光看待精英人士,比如最近,一个熟人在句子中用了“晤谈”一词,我只想大叫说这是什么意思。但我不得不服:他们的孩子更加快乐健康,离婚率更低,礼拜率更高,寿命更长。和这些人相比,我们输得一败涂地。

我得以逃离我的乡下人背景给我带来的最糟糕的东西。虽然对新生活感到不安,但我却无从抱怨,因为我现在过的生活是我童年时梦寐以求的。实现这个梦想要靠许多人。在我生命的每个阶段、每个环境中,我都能看到我的家人、导师和一生的朋友在支持我、帮助我。

但我会经常思考,如果没有他们,我会怎么样?我想起自己几乎要留级的那个高一,想起母亲走进阿嬷房间要取一杯尿样的那个早晨。想起多年前,我还是一个有两个父亲却不常见到他们的孤独小孩,于是阿公决定尽己所能担任起父亲的角色直到生命尽头。想起在我和琳赛待过的那几个月,我们的母亲去了治疗中心,于是她一个小小少女担起了母亲的责任。还有不记得什么时候,阿公在我的玩具盒底部装了一根秘密的电话线,这样要是日子实在太难过,琳赛就可以给阿嬷和阿公打电话。现在一想自己当时差点就堕入了深渊就让我不寒而栗。好在我这人的运气真好啊。

不久前,我和布兰(Brian)共进午餐,这个年轻人让我想起了15岁的自己。他的母亲和我母亲一样都染上了毒瘾,而且他像我一样和自己的父亲关系复杂。他为人和善,心胸宽广,性格文静。他从小到大几乎都待在阿巴拉契亚肯塔基。我们去了当地一家快餐店用餐,因为在这个世界的小角落里没有太多可吃的。我们聊天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一些别人不会有的小怪癖。他不愿分享自己的奶昔,这有点不像一个每句话结尾都加上“请”“谢谢”这样的礼貌用语的孩子。他很快吃完自己的东西,然后就紧张兮兮地一个人一个人看过去。我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于是我伸出手搭上他的肩,问他有什么需要的。“是……是的。”他开口了,却不敢看我。然后他几乎耳语般说道:“我在想我能不能再来点薯条?”他很饿。已经2014年了,在这个全球最富裕的国家,一个孩子连想多吃点东西都害怕开口。主就是这样保佑我们的。

我们上次见面几个月后,布兰的母亲突然去世了。布兰好几年都没和母亲一起住了,所以外人可能觉得母亲的死亡对他来说容易承受些。但他们错了。像布兰和我这样的人不跟父母联系,不是因为我们对他们漠不关心,而是为了生存。我们对父母的爱从未停止过,也一直相信他们会做出改变。然而,因为舆论或法律的要求,我们不得不选择自保。

布兰怎么样了?他没有阿公或阿嬷,至少这点不像我。虽然他足够幸运能有个家庭愿意收养他、照顾他,但他对能过上“正常生活”的信心即使有也早已消失殆尽。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失去了永久监护权。他虽然年轻,却已经历了许多童年噩梦,并且再过几年,他就要开始做出关于教育和职业的种种决定了,而这些事情是连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也难以驾驭的挑战。

他能获得的机会取决于他周围的人——他的家人、我、我的亲戚,我们这样的人,以及整个乡下人群体。要赢得好机遇,我们这些乡下人必须得觉醒。布兰母亲的死只是运气糟透的手抽出的一张烂牌,但还有许多其他的牌要抽:他所处的集体是让他感到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纵容他沉浸在怨恨中无法自拔;能否有个教堂能向他传授关于他基督之爱、家庭和人生目标的学问;那些给予布兰积极影响的人能不能获得邻里的情感和精神支持。

我相信我们乡下人是世界上最牛的人。有人侮辱了我们的母亲,我们就抄起电锯要他好看;浪荡子想要猥亵我们的妹妹,我们就会教训他一顿。但我们能牛到帮助布兰这样的孩子吗?我们能牛到建立一所教堂让我这样的孩子融入世界而不是自我封闭吗?我们能牛到扪心自省,承认我们的行为伤害了自己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