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页)

琳赛告诉了我同样的经历。“当我与凯文吵架的时候,我会臭骂他,跟他说他想走的话就走好了。他每次都问:‘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像跟仇人吵架一样跟我吵架?’”这是因为,在我们家,通常难以区分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后来她也意识到自己不用时刻处于紧张状态。所以16年过去了,琳赛的婚姻仍然无恙。

我思考了很多关于自己的经历,思考了那些在家18年中我认识到的情感触发点。我想到自己从不相信道歉,因为觉得道歉是为了让我放松戒备。10多年前,正是因为那句“对不起”,我才上了母亲的车,而后来发生的事却是灾难性的。我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把言语当成武器,因为从前我周围的人都是那么做的,我这样是为了生存。每场争吵都是战争,你总不可能让自己输吧。

我不是一夜之间就摒弃了这些恶习。我一直在与冲突抗争,与那些有时似乎要令我屈服的统计概率做斗争。有时容易些,因为根据那些统计概率,我应该在坐牢或者有了第四个私生子。而有时很困难,冲突和家庭破裂像是我难以摆脱的命运。最糟的时候,我让自己相信已经无路可逃了,无论我多么努力地与那些心魔抗争,我也必须像继承我的蓝眼睛棕色头发一样把它们也一并继承。

痛苦的是我必须在乌莎的帮助下才能克服。即使在我状态最好的时候,我也如同一颗延时炸弹,我可以被拆除,但拆弹者必须要有高超的技术和精细的手法。所以不仅是我自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乌莎也学会了如何控制我。把两个我放进同一个房间一定会产生核变。难怪我们家那些婚姻成功的人,莉姨、琳赛、盖尔表姐,她们都是和我们这个小圈子以外的人结的婚。

意识到这一点严重打击了我的自我感觉。在我脑海中,我比过去的自己要好很多。我很坚强。我很快离开了乡下,参加海军陆战队为国家服务,我在俄亥俄州表现优异,并成功考上了全国顶尖的法学院。我没有心魔,没有性格缺陷,没有心理问题。但那些都不是真的。全世界我最想要的是一个快乐的伴侣和一个幸福的家,但这需要我对此一直给予关注。

我的自我形象是苦大仇深戴上了自命不凡的面具。到法学院二年级的前几周,我和母亲已经好几个月没说话了,这比以往都长。我意识到我对母亲所怀有的一切情感——爱、怜悯、原谅、生气、怨恨等等百感交集,但从来没有过同情。我从来没有试着理解我的母亲。唯一一次我认为自己最理解她的时候,我却认为她有某种可怕的基因缺陷,希望没有遗传到我身上。而当我越来越在自己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时,我才尝试去理解她。

吉米舅舅告诉我,很久以前,他偶然听到阿嬷和阿公的一次对话。母亲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他俩的救济。他俩已经接济她好几次了,每次也总是说一堆大道理。他们告诉她,她必须要管理收支,并让她照着他们制定的理财计划做。要想得到他们的帮助,她必须照计划做。二老坐在一起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阿公把头埋在自己的手中,做了一件吉米舅舅从没见过他做的事:他啜泣着。“我没教好她,”他哭着说,一直重复,“我没教好她,我没教好她,我没把我的宝贝女儿教好。”

阿公少见的崩溃反映了一个重要问题的实质,这是一个提给我这样的乡下人的问题:我们的生活,无论好坏,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归因于我们自己的决定?多大程度上是由于文化和家庭背景以及父母没教好造成的?母亲沦落至此多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指责并报以同情?

在这个问题上众说纷纭。吉米舅舅本能地认为母亲堕落不是阿公的错。“他没有教坏她。无论在她发生了什么,都是她自己的错。”莉姨也持有同样的观点,谁能说她不对呢?她只比母亲小19个月,经历了阿嬷和阿公最糟的时候,自己也犯了很多错误,后来才慢慢变好。如果她能改邪归正,那母亲也应该可以。琳赛有一点同情的心理,认为是我们的命运给我们带来祸患,母亲也命该如此。但琳赛也说,必须承担起责任来,不能再找借口了。

我的观点不是绝对的。无论母亲的父母在我人生中多么重要,他们长期争吵和酗酒问题肯定给她带来了负面影响。在我母亲和莉姨还是孩子时,父母吵架对她俩的影响也是不同的。莉姨会求她父母冷静下来,或招惹她父亲好给母亲解围。而我母亲会藏起来,或逃跑,或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她不像她哥哥姐姐那样处理得那么好。可以说在万斯家族里,母亲是输家,是那个像统计数据显示的那样应该堕落的人。甚至还可以说我们家也算很幸运了,因为只产生了一个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