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母亲看待世界的方式存在一个巨大的盲点。母亲之所以会让我和她一起搬到代顿,之所以看起来对我的反抗感到非常意外,以及之所以会单方面地把我介绍给一个心理医生,说明母亲根本不理解琳赛和我的生活方式。琳赛有次跟我说:“母亲就是不理解。”我刚开始时还不同意她这么说:“她当然理解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也没法改变。”这次心理医生的事情过后,我知道琳赛才是正确的。

当我告诉阿嬷自己打算去和父亲一起住时,阿嬷非常不高兴,其他所有人也是一样。没人能真正理解我,而我又不能说得太多。我知道,如果我把真相说出来的话,很多人都会提供自己家空余的卧室给我住,但是最终还是会听从阿嬷的要求,也就是一直和她住在一起。我也知道和阿嬷住一起的话会带来很大的愧疚,也会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和自己的母亲或是父亲一起住。肯定也会有人悄悄地跟阿嬷说她也该歇歇了,也该享受自己退休后的“金色岁月”了。那种自己是阿嬷的一个负担的感觉可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它来自很多细小的信号,来自她的低声耳语,来自她身上那种像是一件黑色衣服的疲惫。我不想要那样,所以我选择了看起来是最不糟糕的一个决定。

在某些方面,我挺喜欢和父亲一起生活的。他的生活正是我当时一直想要的那种正常。我的继母有份兼职工作,但经常在家。父亲每天都差不多在相同的时间下班回家。每天晚上,他们当中的一个(通常是我的继母,但偶尔也是我父亲)做晚饭,然后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吃饭。每顿饭前,我们都会饭前祷告(我那时一直喜欢饭前祷告,但还没在肯塔基州之外的地方做过)。在工作日的夜晚,我们一起观看一些家庭情景喜剧。而且父亲和谢莉尔从来不互相大喊大叫。有次,我听他们争论钱的问题时嗓门声音大了一些,但是稍微大点的音量与大喊大叫毕竟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我在父亲家度过的第一个周末——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在一起时知道等周一的时候不会到别处去——我弟弟邀请了一个朋友来过夜。我们在父亲的鱼塘里钓鱼、喂马、晚饭时烤牛排吃。那天晚上,我们看《夺宝奇兵》(Indiana Jones)系列电影一直看到了清晨。那里没有争吵,没有大人们互相辱骂对方,没有玻璃器皿和瓷器被愤怒地扔到墙上或地上。那是一个无聊的夜晚。而这正是父亲家吸引我的地方。

然而,我从来没有卸下那种防备的感觉。当我搬到自己亲生父亲家时,我已经认识他两年了。我知道他是一位好人,有点沉默寡言,还是一个遵循严格的宗教传统的虔诚基督徒。当我们第一次重新取得联系时,他很明白地表示自己不介意我对经典摇滚乐的喜爱,尤其是齐柏林飞艇乐队。他对此并不小气——因为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也从没不让我听自己喜爱的那些乐队的歌。他只是建议我去听基督教摇滚。

我也不敢告诉父亲自己在玩一种叫作“魔术”的卡片收集类游戏,因为我害怕他会觉得这种卡片是邪恶的——毕竟教堂里的小孩子们经常提到“魔术”这个游戏及其对基督教小孩子的恶劣影响。而且正像大多数青少年那样,我对自己的信仰有着太多想知道的问题,比如说这种信仰与现代科学是否兼容呢?或是这个和那个教派在某个教义问题上的争论是否正确?

如果我向父亲问起这些问题的话,我不太相信他会因此而生气,但是我一直没有问过,因为我不知道他会如何作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当成撒旦之子并把我送走。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新感情有多少是建立在他对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的感觉之上。我不知道,如果我在他家里当着弟弟妹妹们的面听齐柏林飞艇乐队的专辑的话,他会作何反应。这种不知道折磨着我,终于我再也承受不住了。

我觉得阿嬷能理解我当时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虽然我从来没和她明说。我们经常在电话里交谈,有一天晚上她告诉我,说我应该知道她对我的爱远超过一切,而且她想让我在准备好的时候就回家。“这儿就是你的家,J.D.,永远都是。”第二天,我就给琳赛打了电话,让她过来接我。她有一份工作,一个家庭,一个丈夫,还有个小孩。但是她的回答是:“我45分钟后就到。”我向父亲道了歉,因为他对我的决定感到非常伤心。但是他能理解我:“我知道你不会离开你那个疯狂的外祖母的。我知道她对你很好。”对于一个阿嬷从没说过一句好话的男人来说,父亲此举让我大吃了一惊。这也第一次说明父亲能理解我心中复杂而又矛盾的感情。这对我意义重大。当琳赛和她的家人过来接我的时候,我到了车里,叹了口气,跟她说:“谢谢你来带我回家。”我在襁褓中的外甥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在到阿嬷家之前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