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6页)

在杰克逊的老朋友们和真正的乡下人之间,阿嬷不需要任何的掩饰。就在几年前,在她哥哥的葬礼上,她和外甥女丹妮丝觉得有个抬棺人是个变态,于是她俩就闯进了他在殡仪馆的办公室,翻看他的物件。她们发现有数不清的杂志,其中还有几期的Beaver Hunt(直译是《海狸捕猎》,我向诸位保证,这杂志肯定不是关于水栖哺乳动物海狸的)。阿嬷觉得非常搞笑。“去他的Beaver Hunt!”她大叫道,“谁想出的这个名字?”于是阿嬷和丹妮丝想到了一个计划,就是把这些杂志带回家,然后寄给这个抬棺人的妻子。考虑了一会儿后,她就改变了这个主意。“要是倒霉的话,”阿嬷曾告诉我,“我们在回俄亥俄州的路上如果出次车祸,警察就会发现在我的车上有这种杂志。如果身边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女同性恋的话那我可就糗大了——而且只有变态的女同性恋才会看这种杂志!”所以她们就把那些杂志丢掉了,以“给那个变态上一课”,然后就再也没有提起。阿嬷的这一面很少在杰克逊以外的地方展现出来过。

杰克逊的迪顿殡仪馆——也正是她曾偷走那些Beaver Hunt杂志的地方——的结构就像一座教堂。大楼正中是一座大殿,两边是有沙发和桌子的大房间。另外两边是走廊,走廊里有几个小一点的房间——工作人员的办公室、一个小厨房和厕所。这间不大的殡仪馆我已经去过好多次了,每次都会与阿姨、舅舅和表亲们还有我的曾外祖父母们告别。而不管阿嬷去迪顿殡仪馆是去埋葬自己的老友、兄弟还是亲爱的母亲,她都会和每一名宾客打招呼,开怀地笑,惬意地骂。

可是在阿公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我四处寻找阿嬷的安慰,却发现她自己待在殡仪馆的一个角落里,正在给一些我从来不知道会没电的电池充电,当时我就感觉特别奇怪。她两眼空洞地注视着地板,眼神里面的热情不再,而被替换成一种陌生的东西。我跪在她身前,把头埋进她的膝间,一句话也没说。在那一刻我意识到,阿嬷原来也是会被现实击倒的。

回过头来看,阿嬷和母亲当时的行为都不仅仅是出于悲伤。琳赛、麦特和阿嬷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我发现。阿嬷不让我住在母亲家,借口说自己因为悲伤而需要我的陪伴。或许他们是想给我一个哀悼阿公的空间。但我也不敢确定。

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注意到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轨道。对于阿公的去世,每个人的处理方式都不尽相同。琳赛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到处跑来跑去的。我尽可能地与阿嬷亲近,大量地阅读《圣经》。母亲则睡得比以前更多,而我当时以为这就是她的应对方式。在家里,她连最基本的控制自己的脾气都做不到。如果琳赛刷碗的时候邋遢了一点,或是忘了出去遛狗,母亲的怒气就会宣泄出来:“我父亲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她时常这样大喊大叫。“我已经失去了他,而你们却没让我的日子好过一丁点儿!”不过母亲一直就很爱发脾气,所以我对此也没太在意。

除了母亲自己的悲伤之外,别人的悲伤都会让她感到厌烦。莉姨的悲伤是不正当的,因为母亲和阿公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就连阿嬷的悲伤也没有道理,因为阿嬷甚至不喜欢阿公,而且又不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琳赛和我则应该自己走出悲伤的阴影,因为刚刚死去的是母亲的父亲,而不是我们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们的生活即将改变的迹象是在一个早上,我起床后就溜达到母亲家的房子,我知道琳赛和母亲正在里面睡觉。我先去了琳赛的房间,可是原来她是在我房间睡的。我跪在她身边把她叫醒了,然后她就紧紧地抱住了我。过了一小会儿,她诚挚地说:“我们能一起渡过这个难关的,J.。”——J.是她对我的昵称——“我答应你。”但我仍不知道她前天晚上怎么会睡在我的房间。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明白她答应要和我一起渡过的难关是什么了。

葬礼过后没几天,我走上阿嬷家的前门廊,在那里俯视着街道,然后看到了一场难以置信的骚乱。妈妈裹着浴巾站在自家前院,冲着唯一深爱着她的人们大喊大叫,冲着麦特,“你就他妈的是个失败的小人物”;冲着琳赛,“你就是个自私的婊子,他是我的父亲,又不是你的,所以别搞得好像是你死了父亲一样”;冲着她那个非常善良但其实私底下是个女同性恋的朋友塔米,“你装作是我的朋友,其实只是为了睡我”。

我赶紧跑过去,乞求母亲冷静下来,但那时已经有一辆警车赶到了。一位警察揪住母亲的肩膀,而母亲则摔到了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四处乱踢。那时我就在前门廊那里,而那位警察揪住母亲把她押到了警车那儿,而这一路上她都在挣扎。门廊那里还有血迹,有人说母亲曾尝试把自己的手腕割掉。我不认为警察把她给逮捕了,但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阿嬷也赶到了,把我和琳赛带走了。我记得当时自己在想,如果阿公在就好了,他肯定会知道应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