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阿公有次曾告诉我,当时对于他的许多朋友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在“矿里”工作,指的是离杰克逊不远的煤矿。那些留在杰克逊的人就算没陷入贫困,也是游走在贫困的边缘。因此,婚后不久,阿公带着自己年轻的家庭搬到了米德尔敦,俄亥俄州一座工业经济正在飞速发展的小城。

这是我阿公告诉我的故事。正如很多家族的传说一样,这故事大体上是真实的,但是有些细节却反复无常。最近一次去杰克逊探亲的时候,我的姨姥爷阿奇——阿嬷的妹夫,也是那一代杰克逊人当中的最后一位——介绍我认识了邦妮·索斯。84岁的邦妮一生都住在离阿嬷童年时期的房子100米外的那座房子里。在阿嬷离开杰克逊到俄亥俄州之前,邦妮一直都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据邦妮所言,阿嬷和阿公之所以离开杰克逊,还包括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绯闻。

1946年时,邦妮·索斯和阿公是一对恋人。我不太确定在那时的杰克逊,恋人这种关系是什么意味——是准备订婚呢,还是只是一起消磨时间。除了说阿公那时候“长得很帅”,邦妮对他所言甚少。邦妮还回想起来的一件事就是,1946年的某段时间,阿公出轨了,出轨的对象还是邦妮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阿嬷。那时阿嬷才13岁,而阿公也不过16岁,但他俩之间的出轨让阿嬷怀孕了。

当时的形势给阿公和阿嬷离开杰克逊施加了许多压力:我那上过战场、令人生畏而又脾气暴躁的曾外祖父;阿嬷那些众所周知敢于捍卫她荣誉的兄弟;还有很快就知道邦妮·布兰顿怀孕的那些沾亲带故的枪不离身的乡下人。而最主要的是,邦妮和吉姆·万斯不久就会有另一个生命要抚养,而他们还不一定能养活自己。阿嬷和阿公很突然地就离开杰克逊到了俄亥俄州的代顿,在那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就搬到米德尔敦定居了。

阿嬷晚年的时候,偶尔会提起自己一个在襁褓之中就去世的女儿,她还让我们相信这个女儿是在他们最大的孩子——我的吉米舅舅(Uncle Jimmy)——之后出生的。在我的吉米舅舅和我母亲出生之间的10年里,阿嬷曾流产七次。但是,最近我姐姐发现了一份“婴儿”万斯的出生证明,那就是我从未得知的姨妈。可惜的是,我这个姨妈死得那么早,以至于她的出生证明上还写着她的死亡日期。那个促使阿嬷和阿公搬到俄亥俄州的婴儿连她人生中第一个星期都没过完。在那张出生证明上,婴儿那伤心欲绝的母亲谎报了自己的年龄:当时她才14岁,而她丈夫也不过17岁,她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否则她就会被送回杰克逊,而阿公则会被送进监狱。

阿嬷迈向成年生活的第一次尝试以悲剧告终。现在我时常想知道:如果没那个孩子的话,她会不会一直留在杰克逊?她会和吉姆·万斯私奔到陌生的土地上去吗?阿嬷的一生——也是我们整个家庭的轨迹——可能都会因为这个只活了6天的小婴儿而改变。

不管是什么样的经济机会和家庭需求驱使了我的阿嬷和阿公到了俄亥俄州,他们毕竟是到了那里,而且再也没有回头路。阿公在一家叫作阿姆科(Armco)的钢铁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阿姆科在肯塔基州东部的招聘力度相当大,他们公司的代表冲进一个个像杰克逊那样的镇子,对那些愿意北上在工厂做工的人们许诺美好的生活(诚然如此)。当时有一种鼓励举家迁徙的特别政策:那些有家庭成员在阿姆科工作的申请者会被优先录用。阿姆科并不是仅仅雇用肯塔基州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那些年轻人,他们还积极地鼓励这些年轻人把自己全家都带上。

当时有许多家工业企业都采用了类似的策略,而这些策略看起来都挺管用。在那个时期,美国有许多像杰克逊和米德尔敦这样的地方。研究人员们发现,历史上有两大拨从阿巴拉契亚山区向东西部工业发达的地区的移民潮。第一次是在一战后,那时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发现在肯塔基州、西弗吉尼亚州和田纳西州那些尚未工业化的山区找份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拨移民潮直到北方地区惨遭大萧条才结束。[4]

阿公和阿嬷所置身的是第二次移民潮,这拨移民潮中不仅有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还有阿巴拉契亚山区20世纪四五十年代那些数量急剧增加的年轻人。[5]与周围那些州比起来,经济落后的肯塔基和西弗吉尼亚山区仅有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而这两样也正是北方工业地区所需要的:煤炭和乡下人。这两样东西大量地流出阿巴拉契亚山区。

具体的数字很难确定,因为相关的研究往往测量的是“净迁出”,即那些离开的人减去进来的人。而许多家庭在不停地往返,因此就使这项统计数据出现了偏差。但可以确定的是,上千万的乡下人曾踏上那条“乡巴佬公路”——这个比喻深受北方人的欢迎,因为他们的城市里满是像阿嬷和阿公这样的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