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4页)

晚饭之后,他们拿着波特酒和干邑来到宅子里古老的图书馆。这里天花板高远,厅堂宽阔,冬日的寒气在远远的角落里阴魂不散。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书架上,摆满了珍贵的皮面大部头。被烟尘熏得变了色的油画们挂在一面空墙上。兰德里斯好像看到墙上还有些被取走的画留下的痕迹,应该是拿去拍卖了吧。剩下的数量不多了,挂得稀稀拉拉的。家具看上去和宅子里的一切一样古老。两张大沙发,其中一张离熊熊燃烧的壁炉很近,沙发上盖了一块汽车毯,尽量遮掩岁月带来的残损。另一张则破破烂烂地立在那儿,什么遮蔽都没有。墨绿色的布料被宠物狗坚持不懈地抓挠得千疮百孔,马毛填塞物不断从某个沙发垫子里面冒出来,像蜡油似的。在图书馆这样一个氛围和环境下,晚宴的客人们渐渐都亲如一家,谈话更放松,内容也更百无禁忌了。

“今天可真丢脸。”奎灵顿嘟囔着,用皮靴子的靴跟踹了踹火堆,火星四溅,往宽宽的烟囱散去。子爵先生瘦瘦高高的,穿着量身定做的紧身牛仔裤、高筒靴,戴着一顶宽宽的袋鼠皮软呢帽,对自己的穿衣打扮很有些自命不凡的样子。但在外人看来,五十多岁的人这么穿,即使谈不上有点荒唐,至少也是略微奇怪了。不过,奇装异服倒也能有效掩盖家道中落的事实。“他妈的那些反狩猎的人,像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把我这儿当什么了,一堆马粪吗?他们随随便便就跑到我的土地上来,警方又不愿意抓他们,连赶一赶都懒得动手。除非他们真的攻击了谁。这些游手好闲的人在你的土地上发疯,你都阻止不了,这个国家成什么了啊。家可是一个人的城堡啊,你说这怎么办?”

今天打猎可不顺利。那些动物保护组织的人挥舞着横幅大旗,到处撒胡椒粉和茴香,弄得马匹心神不宁,猎狗晕头转向,而猎人们愤怒不已。这个上午潮湿阴暗,飘着细雨,本来就很难追寻动物的踪迹,他们艰难地走过乡下泥泞的道路,结果毫无斩获,只发现了一只死猫。

“在你自己的地盘上都赶不走吗?”兰德里斯问道。

“根本他妈的不可能。非法进入不算多大的罪,警察根本他妈的不会管。要是你好心好意地请他们离开,他们就会对你出言不逊,反而叫你滚蛋。要是你稍微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你就会因为人身攻击罪上法庭,就他妈的因为保护你自己的财产。”

“关门放狗啊,我就是这么做的。”王妃笑着插了话,“我看见他在我的马跟前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我就帮了小马一把。十六只恶狗从四面八方向他冲过去,他吓也吓死了,赶快跳出围墙,结果跌倒了,坐到一大摊新鲜马粪里!”

“太棒了,豆豆。真希望他还拉了一裤子。”戴维·奎灵顿突然发话了,“您打猎吗,兰德里斯先生?”

“我只在城市里‘打猎’。”

“应该试试真的打猎,可以最好地领略乡村风貌。”

兰德里斯对这个建议很是怀疑,他来的时候正遇到一些人打猎回来,他们的脸憋得红红的,还脏兮兮的,全是泥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再加上还拿着一只被分了尸的狐狸,内脏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马儿的蹄子踏上去发出令人很不舒服的声音。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享受这份“乐趣”了。不管怎么说,在两盏破烂街灯和废旧汽车之间的钢筋水泥楼房里出生和长大的孩子们,大概对乡村和那里的生物有种幼稚的向往和情感。在十三岁那年学校组织短途一日游时,他才第一次看到英格兰的绿地和令人身心舒畅的牧场。另外,事实上,他对狐狸这种动物还怀着一种钦佩和赞赏。

“狐狸简直太讨人厌了。”奎灵顿兄弟中年轻点的那位说道,“跑去抓鸡啊,鸭子啊,刚出生的小羊,有时候连生病的小牛都不放过呢。在城里的垃圾堆里翻了一堆东西带到乡下来,到处传播疾病。他们现在反对庄园主们倒是容易,不过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庄园主们可都在保护这里啊,努力去防狐狸这样的讨厌鬼,翻修围墙和灌木篱墙,种林地好引开狐狸和野鸡,这全都是花的自己的钱,出的自己的力啊。没有这些庄园主,那些人要保护的乡村可就没这么多了。到时候他们抗议都找不到那么大的地方了。”

兰德里斯注意到,说话的这位奎灵顿,也就是坐在王妃旁边沙发上的那位,说话比较客气,喝酒也比较节制。但他哥哥就不一样了,靠在壁炉旁边,酒杯从未离手。“很危险,一切都受到威胁,你们知道吗?他们随便践踏你的土地,在那儿大喊大叫,跟伊斯兰教那些疯教徒似的,扯着横幅,摇着旗子,吹着他妈的喇叭,要把猎狗拉到公路或铁路上碾死。就算有时候他们自己做过分了被捕了,有些蠢蛋治安官居然他妈的同情他们。我呢,就因为我有土地,就因为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保护这片土地,全心全意投入到当地社区来,在上议院为国家效劳;就因为我这么努力,结果他妈的什么钱都没留下,每月只有无穷无尽的账单和银行催款单。我就是个寄生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