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5页)

“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厄克特先生。”两人在椅子上就座,国王亲切地说,“别人都觉得我们在创造历史。不过这样的场合可没有什么定势可循。我没什么好给你的,不会絮絮叨叨给一大堆建议,也不会交给你首相官邸的印章。我也不用请你亲吻我的手或者宣誓什么的。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要求你组织一个政府。你会的,对吧?”

国王陛下真实诚挚的态度让他的来客露出轻松的微笑。厄克特六十出头了,比国王年长十岁,不过单看两人外表可没那么大的差距。年轻一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发际线有明显变高的趋势,腰身也在渐渐蜷曲,显得和年龄不符。外界传闻说,国王毫不在意物质生活,一生只追求对灵魂的严厉拷问和修行。这种生活带来的影响清楚地显现在他的外貌上,而厄克特脸上时刻挂着随和的微笑。作为政客,他谙熟寒暄招呼之道;作为学者,他也不缺超然和清高。他训练有素,懂得何时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也知道必要时要瞒天过海。这一切他做起来轻轻松松,而国王却丝毫不具备这些气质。厄克特丝毫不觉紧张,只觉这房间里好冷。事实上,他有点可怜眼前这个“年轻人”被困在这么个庄严冷漠的地方了。他向前倾了倾身子。

“是的,陛下。能够代表您组建一个政府,我感到无限荣幸。我只希望昨天大选结果公布之后,同僚们都不忘初心。”

最后这句有点反讽的幽默,但国王没反应。他在想别的事,前额逐渐皱起。这张脸家喻户晓,在无数的纪念性马克杯、盘子、茶盘、T恤、毛巾、烟灰缸上都出现过,偶尔还被印在马桶上呢,大多数纪念品都出自遥远的东方。“实话跟你说,我希望这一切都吉星高照,新王登基,新首相上任。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啊。新千年正在招手,新视野就在前面。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吧。”

厄克特特别夸张地摊开双手:“我没有……时间太仓促了,陛下。我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重组政府,讨论一下工作重点……”这完全是在打哈哈。他知道话不能说得太具体,否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而且多年扶摇直上的仕途给他提供的也多是经验,少有全面的措施。对于所有政策上的条条框框,他以学者的态度给予天生的漠然和蔑视。那些年轻的对手拼命用十分具体的计划和承诺弥补自己资历的不足,结果却发现步子迈得太快,把自己的弱点全都暴露了,只能任人摆布。目睹这一切的厄克特总有种残忍的快感。面对记者咄咄逼人的问题,厄克特的策略就是泛泛地提一提国家利益这样的老生常谈,然后再给他们上头的编辑打电话让治治这些不听话的小卒子。精于此道的他成功度过了那喧嚣骚动的十二个首相竞选日,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有困惑,这样的策略能为自己保驾护航多久呢?“我想我的第一要务就是听听大家都怎么说。”

这都是些陈词滥调,厄克特自己说出来都吃惊得很,但听者却往往洗耳恭听,愉快地当了真。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他坐得相当不安稳,只贴着椅子的沿儿,紧绷的身体轻微地来回摇晃:“竞选的时候,你说到,我们国家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准备迎接新世纪的挑战,同时在上世纪最优秀的遗产基础上开创新局面。”

“继承传统,鼓励创新。”厄克特重复了一句滚瓜烂熟的台词。

“太棒了,厄克特先生。现在你手里握着更多权力了。这是个很棒的工作,就跟我一样。”他双手交叉,突出的指节仿佛组成了一座教堂的尖顶,眉间的褶皱依然“阴魂不散”。“我希望我能够—当然是在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以某种方式,协助你做些工作。”他的语气竟有些怯生生的,好像被人拒绝惯了,老是失望似的。

“当然,太荣幸了陛下。我真是欣喜若狂……您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国王握住领带结,那是一条老式窄版领带,国王把它拧成很纠结的形状:“厄克特先生,具体的想法是属于党派政治的,那是你该负责的领域,我完全不应该插手。”

“陛下,您如果有任何想法,我会很感激的,请言无不尽吧……”厄克特机械客套地回复道。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听?”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的渴望,本想用一声轻笑掩饰过去,却没能成功,“但我必须万分小心才行。过去只是王储的时候,我还能有自己的观点,有时候甚至还能畅所欲言一下,但国王可不能让自己陷入党派争论的旋涡。我的顾问每天都长篇大论跟我讲这个道理。”

“陛下,”厄克特轻轻打断了他,“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您提什么建议我都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