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她往窗外看去,躲避着他的探究。几个星期之后就是圣诞节了,但却寻不到一点儿欢庆的气氛。人们早就把节日的精神丢进了臭水沟。今天给人的感觉并非是一个首相新官上任的良辰吉日。一只海鸥被北海的风暴赶到了内陆地区,它在窗外翻了个筋斗,尖厉的鸣叫划破长空,穿过厚厚的双层玻璃,仿佛在嫉妒屋里的人们有着丰盛的早餐和暖和的房间。最终,无计可施的海鸥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怒吼的狂风中。她注视着鸟儿的身影,一直到眼前只剩一片灰白惨淡的天空。

“您可别觉得会惹恼我,兰德里斯先生。是啊,您有钱又有权,可以尽情地把我调查个够。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也没觉得被您调查了自己就是个人物了。中年生意人总是把我作为谈资,我都习惯了。”她是故意说这番话来讽刺他的,想让他知道自己睚眦必报,也并非善类,“您想从我这儿得到点儿东西。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会听您慢慢说的,只要是公事就行。”

她把两腿交叉起来,故意做得慢吞吞的,好让他注意到这个动作。从孩提时代起她就非常确定,男人们垂涎她的身体。而来自这些雄性动物的过分关注,让她从未有机会爱惜自己的羽毛,把这天生的性感作为珍品好好保护,而是一路将其作为工具,在这个荆棘满布、道阻且长的世界劈出一条“血路”。很久以前她就下定决心,如果“性”就是人生中流通的货币,她就会把这货币变成商业资本,敲开那些本来紧闭的门。有时候,它对男人这种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就是这么好用。

“你说话可真直接,奎因小姐。”

“我这人喜欢单刀直入,千万别拐弯抹角,而且您这游戏我也玩儿得来。”她靠在沙发上,开始掰起精心做过指甲的左手手指,“本·兰德里斯,年龄……嗯,大家都清楚您这个人特别爱面子,我就不说具体年龄了,就说您还没到男性的更年期吧。人品嘛,基本上是个狗娘养的,出身低贱,一无所有,现在却掌握着国内最大的媒体集团之一。”

“很快就要去掉‘之一’了。”他平静地打断了她。

“很快就要接管《联合报》了。”她点头赞同,“现在这个首相基本上就是您一手捧出来的啊。您提了他的名,全力支持他,选举里面也一路护着他。几个小时以后他就正式就职了。他肯定要帮您去除些小麻烦,把前任首相规定的那些对兼并和垄断的限制都去掉。您肯定整晚都在庆祝吧。说实话,看到您有胃口吃早餐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但您的大胃口是出了名的,对什么都狼吞虎咽,要吃要拿。”她慢条斯理地说着,故意把声音弄得很滑润,很柔和,但又带着点不卑不亢的味道,几乎有诱惑的意思了。她想让别人注意到她,记住她,觉得她与众不同。所以她仍然保留着新英格兰的发音,相较于伦敦腔来说拖得比较长,也有些慵懒。而声音里传达的情绪又有点粗犷豪迈,仿佛来自多尔切斯特等着发失业救济金的队伍。“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本?”

出版业大亨橡胶般的厚嘴唇旁浮现出一丝隐秘的微笑,但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只是紧紧盯着她。“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易。我支持他只是觉得他是这个位子的最合适人选。私底下不存在收买和被收买的关系。我这是在碰运气,和别人一样。”

她怀疑这是这场谈话中的第二个谎言,但没有抓住不放,只是一笑了之。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都是一个新纪元。首相的改朝换代会带来崭新的挑战与机遇。我觉得比起亨利·科林格里奇[5],他会更放手让人们去赚钱,没那么多束手束脚的东西。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对你的潜在的好处也很多。”

“现在经济指数都在下滑,怎么还有潜在的好处呢?”

“你说到点子上了。你的民意调查公司开了……多久了?快两年?你起步起得不错,取得了业界的认可和尊重。但你还是个虾兵蟹将,未来几年很容易就被人捏死了。不管怎么说,你肯定也和我一样,不愿意再干本小利薄的营生吧。你想要做大做强,成为业界翘楚。要达成这个目标,你需要钱。”

“要钱也不要您的钱。要是收了报纸的钱,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公信力就毁了。我必须要做客观的分析,可不能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去帮别人宣传,把自己弄得全是污点,搞得跟那些卖裸照上位的小明星似的。”

他厚厚的舌头在嘴边转了一圈,像是要清除夹在缝里的早餐。“你真是低估了自己。”他咕哝道。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根牙签,特别夸张地往下巴深处的牙齿间刺来刺去,像个吞剑表演者。“民意调查可不是什么客观的分析,而是新闻。要是报纸的编辑想制造一个事件,他会给你这样的人付钱,做一些调查。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早已想好了头条的标题。他只需要少量的数据,让整件事情看上去有点公信力。民意调查就是内战的武器,可以扼杀一个政府,可以让整个国家看到道德已经下了地狱,甚至可以断言我们都爱巴勒斯坦人,讨厌苹果派。[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