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耶稣谆谆叮嘱我们宽恕敌人,我也没有那种胆量去怀疑这位万能的神。但这位智慧无边无际的上帝之子却一句也没提过是不是要宽恕我们的朋友,至少该说说该不该宽恕亲人。我很想听听他关于此事的意见。不管怎样,在关键时刻,我发现,原谅自己比任何事情都要容易得多。〕

八十八路公交车从公寓的窗外呼啸而过,把窗子震得嘎嘎响,终于吵醒了查尔斯·科林格里奇。这间一居室的小公寓位于伦敦南部克拉珀姆区一家旅行社的楼上。大多数人都应该想不到,堂堂英国首相的亲哥哥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在酒吧的觥筹交错中掏空了钱袋,得回家来想想办法。现在他颓然地陷在扶手椅中,身上还穿着那套皱巴巴的西服。而他的脚趾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旧手表,骂了一声。他已经睡了整整四个小时,但还是觉得筋疲力尽。如果不赶紧的话,就赶不上聚会了。但他首先得来一杯,振作振作精神。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伏特加。但是现在他可喝不起皇冠伏特加了,手里这酒不过是当地超市里随便买来的杂牌子。不过,这样的酒喝下去,吐出来,也不会留下什么难闻的气味。

他拿着酒杯进了浴室,把自己深深埋进浴缸里,让热水慢慢在疲惫的四肢上施展魔法。如今,这胳膊腿儿的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好像属于另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定是老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站在镜子前,试图掩盖昨晚的放纵留下的痕迹。他好像面对着自己父亲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阴沉和面带责备,催促着他去达成那些他总是达不到的目标,追问他为何不能像弟弟亨利那样去干一番大事业。两人在相同的家庭出生,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然而不知为什么,亨利总是更为优秀,并逐渐取得了比他辉煌得多的事业成就,甚至婚姻也比他风光幸福。查尔斯对此并没有什么不甘心。他有一颗宽宏的心,甚至可以说太宽宏,以致他放纵自己。不过,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亨利总是毫无二话。在玛丽离开他以后,亨利还给他建议,并耐心安慰他。是的,特别是在玛丽离开他以后,这位弟弟的表现越发令人感动。然而,就连玛丽也曾经拿亨利的成功与他相比,“你不是那块料,你简直一无是处!”另外,自从入主唐宁街之后,亨利就没那么多时间来关心查尔斯的烂事儿了。

孩提时代,两人曾经分享一切;青年时期他们俩依旧形影不离,有时候甚至共享一两个短期的女朋友。他们还曾经合开过一辆车,最初的宝马迷你系列之一。最后查尔斯将车子开进了水沟里。他蹒跚地挣扎出来,努力使那位年轻的警察相信,他当时惊慌失措加上身体擦伤,才显得步态不稳,而不是因为喝了很多酒。但近几年来,亨利基本上顾不上去陪哥哥了。那么查尔斯有什么感受呢?他内心深处最诚实的想法是什么呢?是愤怒,是一种吞噬一切,让他一次能喝下整整一瓶酒的愤怒。当然啦,不是针对亨利,而是针对生活。生活对他太不宽容了,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机械地操纵着破旧的刮胡刀,清理松垮垮的脸上那些细密的胡茬,这才显得鼻子是鼻子,嘴是嘴了。再梳一梳日渐稀少的头发,穿上洗好的衬衫,戴上一条干净的新领带。很快他就能准备好去出席欢乐的选举胜利之夜了。因为自己的家庭出身,查尔斯现在还能出席这样的场合。拿一条茶巾擦擦鞋,鞋面显得稍微光亮了点。他基本上已经准备好了。又看了一眼手表。哦,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刚好还有时间再喝一杯。

苏豪区市郊的河北岸,一辆出租车被堵在车流中动弹不得。这里本身就一直是个交通瓶颈,而胜选之夜仿佛让街道上又蜂拥而至了大量欢庆的人群。出租车的后座上,罗杰·奥尼尔不耐烦地把指关节掰得啪啪响,无助地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一辆辆单车和一群群行人。他越来越焦虑,时间不多了。他可是接到了明确的指示。“赶紧过来这边,罗杰,”那些人说,“我们可他妈的等不了一晚上,就算是等你。而且我们到星期二才回得来了。”

奥尼尔从来没有期盼过得到什么特殊优待,事实上他也从来没得到过。他从没动过滥用职权的心思。他是执政党的宣传处处长,但他对天祈祷那些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可能认出了他,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但等恐慌的感觉略略平复,他意识到,这些人可能从来没看过报纸,更别说投票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政治又算什么呢?就算该死的希特勒掌了权他们也毫不在意。当面前摆着能轻松赚到钱又免税的机会时,谁是政府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