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精神和金钱的诸问题(第6/6页)

“听家里人说了。”

河田施出了穷追不舍的蛮勇,忽地一下,话题跳到悠一母条的病上去了。“住院费够不够7”他问,“没什么,没有哇。”青年回答。

“可没问你昨晚去哪里过夜的。我要给你母亲慰问金。行吧。

给你想得通数目的钱。想通了的话,点个头。……就这样吧”——河田用极其公式化的口吻说,“今后,’希望同我断绝所有关系。·我这头绝不会让人觉得藕断丝连的。再让我碰上倒榴事,对我工作有影响,只能请你好自为之了,怎么样,可以吧。”一边叮嘱,一边取出支票本,河田无法判断该给青年在这里犹豫几分钟,他愉愉地膘了青年一眼。到现在为止一直低着眼睛的倒是河田。青年一直拾着眼睛。河田在这一瞬间,害怕地等着悠一的辩明、谢罪和求饶。但是年轻人却高傲地扬着脖子,一声没吭。

河田撕下支票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悠一一看,写的是20万元。他没做声,用手指尖把它推了回去。

河田把那张支票撕了。下一张,金额写好,又撕下来。推到悠一面前,悠一又给推了回去。这个甚是滑稽的游戏来回了好几次,已经到40万了。悠一想起从俊辅那儿借来的50万元。河田的举动只能让悠一产生轻蔑的感觉,要把它吊上到极限,把拿到

手的支票撕碎,然后同他道别;年轻人炫耀的情绪,在他心里抬起头来;但脑子闪过了50万这个数字;意识恢复了的悠一等着下一个报价。

河田弥一郎没有低下傲慢的额头,右脸颊上,痉挛像闪电一样划过。他把前一张支票又撕掉了,新写了一张,扔到桌子上。上面写着50万元。

青年伸开手指,将这张支票叠叠好,放到脑前的口袋里,站起来。别无二意地微笑着点点头:

“谢谢啦……很久以来受您关照。那么…再见了。”

河田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终于伸出握手的手说了声:“再见吧。”悠一握住了河田的手,他想河田的手剧烈的抖动那是理所当然的。他觉得自己一点没有产生怜悯之情倒是河田的幸运,这个人比死都讨厌让人家怜悯,这自然的感情里,倒是流露出了友情。他喜欢乘电梯,没有从楼梯下楼,而是按了一下大理石柱子上的电钮。

悠一在河田汽车公司就职的事情就此告吹了,他的社会野心化为泡影。另一方面,河田用50万元,买回了以往“蔑视生沽“的权利。

悠一的野心本来就是空想性质的东西,可同时这空想的挫折是他回到现实的障碍。受伤的空想,比无伤的空想更想把现实传递给敌人。在他之前,梦见自己的能力与正确估量自己的能力形成了落差,像被一概断绝了似的,他看到了埋没这种落差的可能性。可是,学会“看”的悠一知道这是从一开始就被断绝了的事。在令人慨叹的现代社会里,这样的估量是一种首先要算必须能力的习惯。

诚然,悠一学会了“看”。可是不借助于镜子,他要看青春正酣的青春是十分困难的。青年的否定抽象地结束了,青年的肯定所具有的性感倾向,像是在这困难里生了根。

昨晚他忽地产生了打赌的心情,和松村、河田两头都爽约,在学校同学的家里喝酒直喝到早晨,过了清净的一夜。可这所谓的“清净”也没有越出肉体的范畴。

悠一盼望自己的位置。一次从打破镜子的笼冲出,忘了自己的脸,把它想做不存在,从那时起他便开始寻找“看的人”的位置。他应该代替镜子证明过的,肉体确实占据过的那个位置,“社会会给我个什么位置吧7”他曾抱着孩子般梦想的野心,现在.他从这个野心中解放了出来。现在这地步,他只有在青春之中寻求这个位置,他要在看不见的东西上占据位置,他为这困难的作业而焦躁不安。不久以前他的肉体轻松地完成了这个作业。

悠一感到让俊辅的咒语束缚住了。首先50万元必须还给俊辅。一切都是从这钱开始的。

几天后,一个秋凉的夜晚,美青年没有事先通知就来到了俊辅的家。老作家恰好在写几周前开始的一篇自传性评论,桧俊辅将这篇评论的题目定为《桧俊辅论》。他不知道悠一的来访。在桌上的台灯下,自己又读了一遍未完成的原稿,有些地方,他用红铅笔做着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