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2/8页)
尽管如此,现在悦子的不安中带有她独创的不安和某种异样的平庸的成份。她采取撵走美代行动的时候,这种新的不安就已经开始露出苗头。她这样渐渐地所犯的错误之大,或许会使她甚至丧失她在这人世上被分派的几项任务,丧失她好不容易在这人世上获得的一把交椅。对某些人来说是个入口,对她来说也许就是个出口。
这扇门设在犹如消防嘹望楼那样的高处。许多人打消了爬上那人口的念头,然而碰巧早就住在那里的悦子想从没有窗户的房间走出去,也许一打开出口的门扉。就会踩眦而坠死。也许绝不从这房间走出去的这一前题,就是为了走出去而运用的所有聪明睿智的惟一的基础。可是…——悦子坐在弥吉的贴邻。她无须移动视线去看这个上了年纪的旅伴。她的注意力被正对面的三郎手上端着的谦辅劝酒的玻璃杯所吸引了。他那厚实而纯朴的手掌,怜恤似地端着斟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闪烁着美丽光芒的玻璃杯。
悦子心想:不能让他喝那么多啊。今晚他喝得过多的话。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他喝得酩酊大醉睡过头的话,一切又将全部落空。
只有今晚了呀!明儿我就去旅行。
谦辅想再次给他续酒,这时悦子禁不住把手伸了过去。
“讨人嫌的姐姐啊。应该让可爱的弟弟喝嘛!”
谦辅公开讽刺这两人的关系,这还是第一次。
三郎无法指出这话的含意,有点莫名其妙,手里握着空玻璃杯在笑。悦子也佯装无所谓的样子,边笑边说:“可不是吗?未成年人喝多了会伤身体的嘛!”
悦子已将酒瓶夺到手里。
“悦子当了保护未成年人协会女会长哩。”
千惠子袒护着丈夫。表示了温和的敌意。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地步,近三天来属于避忌不谈的美代的不在,就不一定不能成为公开的话了。因为某个禁忌,迄今是靠适度的亲切和适度的敌意巧妙地中和了的冷漠维持过来的。采取一问三不知主义的弥吉、亲切遭到禁止的谦辅夫妇,以及与三郎几乎没有交谈过的浅子,凑巧不谋而合地遵从默契的规章,才使得这个禁忌有可能维持下来。然而,一旦有一角崩溃,危险就会立即呈现在眼前。此刻千惠子就在悦子的跟前,不一定不可能揭露她的行为呀。
悦子心想:今晚好不容易下决心亲口向三郎和盘托出,准备接受他的斥责。可是,假定这些是从别人的嘴里告诉三郎,又该怎么办!三郎在愤怒之前,可能保持沉默,把悲伤隐没起来吧。更坏的是,在大家面前,可能有所顾忌而微笑着宽恕我。一切就将这样终结。一切的一切,诸如痛苦的预测、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令人高兴的破灭就将终结了吧。但愿深夜一点钟之前,不要发生任何一桩意外的事!但愿在我动手处理之前,不要发生任何一桩新的事故!
悦子脸色苍白。依然僵硬地坐着。不再言声了。
弥吉出于无奈,不得不显示出自觉作为悦子的苦恼的无力的同情者,纵令他只朦腺胧胧地捕捉到悦子感受到的危险内容,然而凭借往日积累下来的训练,也能大致上体察到她那颗感受着这种危险的心的动摇程度。因此,他清楚地看出,在眼下的这种场台,在谦辅夫妇的面前,显示出袒护悦子的雅量,就是为了从明天开始的旅行的快乐,也是不可或缺的措施。于是,他发挥了能使在座的人的热闹气氛冷却下来的才能,以他从社长时代起就有的自信,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这才拯救了悦子。
“好了,三郎不要再喝哕。我在你这般年龄,不要说酒,就连香烟也不抽啊。你不抽烟,令人钦佩。年轻时没有那些多余的嗜好,对日后有好处啊。过了四十岁再嗜酒,为时还不晚嘛。像谦辅这样嗜酒,可以说太早了。当然,时代不同,有个时代差的问题。必须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尽管如此……”
大家都沉默不语了。突然,浅子扬声呼出别无他意的疯狂般的话声:“啊!夏雄睡着啦。我把这孩子安顿好就来。”
浅子抱着靠在她膝上入睡了的夏雄站了起来。信子尾随她身后走开了。
“咱们也学夏雄那样老实点吧。”谦辅体察弥吉的心情,用伴装孩子般的口吻说,“悦子,把酒瓶还给我吧。这回我来独酌自饮。”
悦子心不在焉,把撂在自己身旁的酒瓶推到了谦辅的面前。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三郎的姿影,即使想将视线转移也无法转移了。每逢他们的视线碰在一起的时候,三郎都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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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盯着三郎,特意思考着迄今无法逃脱的命运,又觉得已经考虑好的明天的旅行,变成某种不确实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改变计划似的,于是有点狼狈周章了。此时现在她的脑子里的地名,不是东京;倘使勉强把它称作地名的话,那么后门的葡萄园就是惟一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