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3/10页)

对弥吉来说,他一向不关心这种报告,所以他冷淡地反问道:“病因是什么?”

医学士把隔扇门关上,走进房间里,他介意自己的西装裤的褶痕,慢吞吞地落坐下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微笑说:“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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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子对良辅久已遗忘了的记忆。在祭祀节晚上那可怕的难以成眠的最后,又重新泛起,做了一个关于良辅的梦,以致再次威胁着她的日常生活。但是,这影像与他死后不久、她在感伤的月晕中所望见的影像不大相同,那是裸露的、有害的、甚至是有毒的影像。

在这影像里,她与他的生活竟改变了’面貌,变成在秘密房间里举办的可疑的学校,讲授摸不着边际的课业。与其说良辅爱悦子。不如说是教育悦子。与其说教育,不如说是训练。这就好像江湖艺人给不幸的少女以各式各样的绝技训练一样。

在这错倒了的可恶而残酷的授课时间,被迫做无数的背诵、挨鞭子和惩罚…这一切教给了悦子奸智,即“只要禁绝妒忌,没有爱也是可以生活的”。

悦子全力以赴地使这种奸智变成自己的东西。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然而却无成效……

要是没有爱也可以生活的话,那么这种冷酷无情的课业,将使悦子得忍受任何痛苦的折磨……这种课业教给了悦子奸智的处方…而且,这处方由于内中缺乏几种药而无效。

悦子认为这几种药就在米殿。她找到了。她放心了。万没想到它竟是巧妙的膺品,是无效的药物!……它原来是膺品啊。一直担惊受怕的事,一直畏惧不安的事终于又发生了。

——医学士露出了一丝浅笑,说“是怀孕了”的时候,悦子的心感到莫大的痛楚。她觉得自己的脸色刷白了,极度的口渴甚至催她欲吐。不能装模作样了。她望着弥吉、谦辅和千惠子流露出来的与其说是不严肃、不如说是猝然发疯的惊愕的表情。不错,在这种场合,是惊愕。不得不惊愕。

“唉,真讨厌。她张着的嘴就是不闭上。”千惠子说。

“提起近来的姑娘,真令人吃惊啊!”弥吉竭力操着轻快的口吻附和了一句。

这是对医生来说的,音外之意就是得给医生和护士多少堵嘴钱。

真令人吃惊啊!悦子。“千惠子这样说道。

“嗯。”悦子露出了呆滞的微笑。

“你这个人呀,就是这么个性格,遇事不怎么惊愕。真是泰然自若啊。”千惠子补充了一句。

本来就是嘛。悦子毫不惊讶。因为她是在妒忌。

若说谦辅夫妇,他们对这个事件颇感兴趣。没有道德的偏见,是这对夫妇值得自豪的长处。正是这种自命的长处,使他们从瞧热闹落到仅是缺乏正义感的存在。虽说谁都喜欢观看失火现场,然而不能说站在晾台上看就比站在路旁看更为高级。

难道会存在没有偏见的道德?这种具有近代趣味的理想之乡,好歹是让他们忍耐寂寞的农村生活的梦。为了实现这个梦,他们所持的惟一武器,就是他们的忠告,他们拥有专利权的亲切的忠告。

这样,他们至少在精神上得到满足,做着忙碌的思考。精神上的忙碌,实际上是属干病人的范国。

千惠子由衷地赞赏丈夫的学识之渊博。其一例就是谦辅懂希腊语,却不向任何人炫耀。这在日本至少是鲜见的。他还能谙记拉丁语二百一十七个动词的变化,一无遗漏地识别许多俄国小说的登场人物的长长的名字,同时还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诸如日本的能乐是世界最高的“文化遗产”(这句话是他最喜欢的)之一,“其洗练的美意识可以与西欧的古典相匹敌”等等。这就像著书全部卖不出去、却自诩是天才的作者一样,虽然无人邀请自己去作讲演,却自信自己的学说是为世人所不接受的学说。

这对知识分子夫妻确信,只要稍下功夫,总会使人生起变化的。这是一种旁观者的确信。思索着谦辅那种退伍军人似的自负是从哪儿训练出来的。或许反正是来自谦辅所最轻蔑的杉本弥吉的遗传吧。只要听从他们既无偏见又无私心的忠告行动就是好;否则违背其忠告,招致失败就会被认为完全是出于被忠告者的偏见所喜欢的招数。他们夫妇具备可以责备任何人的资格,其结果却陷人不得不宽恕任何人的不如意的境地。不是吗?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人世间没有任何一件是真正重要的事。

以他们自己的生活来说吧。只要稍下功夫就可以轻易地改变的,可眼下他们却懒得下功夫。他们与悦子的不同点。就是他们可以轻易地爱上他们自己的息惰。

所以。观赏祭祀后的归途中。谦辅和千惠子在雨云低垂的路上稍落后于他人,他们边走边紧张地期待。相互猜想着美代妊娠的来龙去脉。最后决定美代今晚留住医院,明早才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