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在通史中的地位

音乐现在才开始获得其在历史上应有的地位。人类灵魂演进的概念已经形成,但作为这一灵魂最有力的表现手法之一的音乐却被忽视了,这似乎是件怪事。然而,我们知道,即使其他艺术更受法国人的青睐,更容易被法国人接近,但它们在历史上获得承认也曾遭遇到同音乐一样的困难。在文学、科学和哲学史上,甚至在整个人类的思想史上,这种情形难道不是很久以前就存在吗?然而,一个民族的政治生活只是它存在的浅层部分;为了了解其内在的生命——其行动的源泉,我们必须通过它的文学、哲学以及艺术这些反映该民族理念、情感和梦想的东西,来深入探索它的灵魂。

我们知道,历史或许会从文学中发现丰富的素材;例如,我们知道高乃依的诗歌和笛卡尔的哲学对理解《西费利亚条约》〔1〕会有所帮助;还有,如果我们不熟悉百科全书派的思想及在十八世纪的沙龙里盛行的学说,那么,对于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我们也将不能理解。

我们也没有忘记造型艺术带给我们的有关不同时期的珍贵材料,因为我们从中看到了某一时期的原貌——它的典型,姿态、服饰、时尚——实际上是它的全部日常生活。多么丰富的一座历史宝库啊!万物是相互依赖的:政治革命会从艺术革命中找到呼应;一个民族是所有因素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经济形态和艺术形态莫不如此。从哥特式建筑的异同中,维奥莱勒·狄郁克能够追溯出十二世纪通商大道的盛况。对建筑物某个细节的研究——例如一座钟楼——会显示法国君主权力的发展脉络;因为从中可以看出,自菲利浦·奥古斯汀大帝开始,巴黎君主把一种首都特有的建筑模式强加给外省学派。但是,艺术为历史提供的最大帮助,是使之更加贴近一个时代的灵魂,从而也就触摸到其情感的源泉。从表面上看,文学和哲学把一个时代的特征归结为精确的公式,似乎提供给我们更确切的信息。但在另一方面,这种人为的简化留给我们的是僵硬、贫乏的思想。艺术以生活为原型,它几乎拥有比文学更高的价值,因为它的领域几乎是无限延伸的。在法国,艺术已有六个世纪的历史,但我们满足于用只有四个世纪历史的文学来评价法兰西精神。此外,譬如法国中世纪的艺术可以向我们展示外省的生活,而法国的古典文学中几乎没有涉及到这些。很少有哪个国家的构成元素比法国更加丰富多彩。我们的种族,传统及社会生活方式各不相同,显示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德国人、瑞典人、英国人、比利时人及其他国家人民的影响。强有力的政治统一消除了这些对立因素,并在各种文明的碰撞中建立了一种中庸和平衡。但是,如果说这样的统一在我们的文学中很明显的话,那么我们民族性的多种细微差别却因此而变得非常模糊了。艺术则提供给人们一幅丰满得多的法国人本性的画面。它不是一扇单色玻璃窗,而更像一扇融合了天地间所有色彩的大教堂的长窗。这不是一幅简单的图画,而更像那些巴黎和香槟省的纯粹法国艺术产物的园花窗。我对自己说:这样一个民族,其特征据说是理性而非想象,富于常识而非幻想,擅长素描而非浓墨重彩;然而,正是这个民族创造了那些神秘的园花窗!

因此,对艺术加以了解能扩大只通过文学面对一个民族形成的意象,并赋予它更多的活力。

现在,让我们转向音乐,进一步展开这种观点。

音乐令那些对它没有感觉的人困惑;对他们而言,音乐是一门无法掌握的艺术,超越了理性,与现实毫无关联。那么,历史怎么可能从超出普通事物,因而也就超出历史范围的艺术中获得帮助呢?

首先,认为音乐的本质是抽象,这并不正确,因为它同文学、戏剧和一个时代的生活有不容置疑的关系。因此,每个人都清楚,一部歌剧史会对了解社会的行为方式和礼仪有所帮助。事实上,每种音乐形式都是同某种社会形态密切相关的,并使它更加易于被人理解;很多情况下,音乐史是同其他艺术史紧密相联的。

事实上,各种艺术经常互相影响,互相渗透,或者作为自然演化的结果,越出自己的界限,渗入相邻艺术的领地。有时音乐变成绘画,有时绘画则变成音乐。“优美的绘画是音乐,是一段旋律。”米开朗基罗作此结论时,绘画已把优势地位让给了音乐,可以说意大利音乐正在从其他艺术的废墟中脱颖而出。各种艺术之间并非像许多理论家宣称的那样壁垒森严。相反,一种艺术经常向另一种艺术敞开大门。艺术会延伸,并在其他艺术中达到高峰;当思维已经穷尽了一种形式时,它会在其他形式中寻找并且发现一种更完美的表现形式。因此,掌握音乐史对于掌握造型艺术的历史是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