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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有教育效果更惊人的了。他们不仅逼近了房屋的前方,而且在那里唱起歌来。歌名是什么已经记不得,但决不是三十一个字的和歌之类,而是更活泼、更容易叫俗人入耳的歌。惊人的是:不仅主人,就连咱家这猫也佩服那些君子们的才华,不由地竖起耳朵。不过,读者也都清楚:“佩服”与“骚扰”,有时是对立的。但此时此刻,不料这二者竟然合二而一,今日回想起来,还感到非常遗憾。大约主人也引以为憾,不得已从书房闯了出去,赶走他们两三次,说:“这儿不是你们立足之地,滚出去!”然而,那是些受过教育的人,这么几句吩咐,他们是不会乖乖听话的。刚被赶走,他们又回来,回来就唱欢快的歌,高声地谈话。而且君子之言嘛,别具一格,诸如“你小子”、“不摸门儿”等等。这类话,据说明治维新以前原是引车卖浆者流的专用行话,到了二十世纪,已经成为受教育的君子们所学习的标准语言。有人解释说:这与“常人所轻视的运动如今却大受欢迎”同出一辙。

主人又从书房跑了出来,捉住一个最会说“君子语言”的学生,盘问他“为什么到这儿来?”君子竟然忘记了“你小子”、“不摸门儿”等“高雅”的语言。道出了极其下流的话语,说:“以为这里是学校的植物园哩!”主人告诫他下不为例,便放了他。

若说“放了”,好像放了个小乌龟似的,不大妥当。而实际上,主人是揪住了君子的衣袖进行谈判。主人心想,把君子这么收拾一通,他们总会规矩些的。然而,主人哪里知道,自从女蜗补天以来,就总是事与愿违。主人又一次失败了。君子们又从北侧横跨院庭,从正门穿过。

大门哐啷一声开了,主人以为是有客临门,却听到桐树园里发出笑声。形势益发不妙,教育的功效愈加显著。

可怜的主人不屑睬之,便回到书房里死守,并毕恭毕敬地给落云馆校长呈上一书,恳求管束一下众多君子。校长郑重地为主人复函,声称立刻筑墙,请主人稍候。不多时三四名工匠前来,半日功夫便在主人房屋和落云馆边界上筑起了三尺许的四道墙来。这下子总算放下心了,主人很高兴。不过,主人是个蠢货,那么低的隔墙,君子的行动怎么会有所改变呢?

捉弄人毕竟是十分有趣的。连咱家这猫都常常捉弄家中的小干金玩呢。所以落云馆的君子捉弄昏庸不堪的苦沙弥先生,这可是一万个应该。对此鸣不平的,恐怕只有被捉弄的人了。

解剖一下捉弄人的心理,有两个要素:第一,被捉弄的人不能满不在乎;第二,捉弄人的人,不论在势力上还是在人数上必须比对方占优势。

近来主人从动物园回来,常常提起一件使他深受感动的事。一听,原来是看见大骆驼和小狗崽打架。小狗崽在老骆驼周围快如疾风地转着圈嗥叫,骆驼却毫不介意,依然在背上鼓起驼峰,站住不动。小狗崽怎么嗥叫发疯,大骆驼也不理睬,终于,狗崽厌倦,不再奔跑了。主人笑那骆驼真是感觉迟钝。这个例子用在此刻也很恰当。不管多么会捉弄人的高手,如果对方像个骆驼,便也捉弄不成。然而,如果对方过于凶猛,像狮子和老虎一般,那也不会成功,不等捉弄,就被撕得粉碎。最开心的是:一捉弄,他就呲牙瞪眼;干瞪眼,却不敢奈何于我。只有在这种心安理得的情况下,捉弄人才乐趣横生哩。为什么说有趣儿?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可以消磨时光。寂寞时甚至想数一下胡须多少根。传说古代坐牢的囚徒,烦闷之余,竟在墙上反复地画三角形捱过岁月。

世上再也没有比寂寞更令人难耐的了。假如没有点什么刺激,活着也是够乏味的。活着可真苦啊!

捉弄人,便是引起刺激的一种娱乐。但是,如果不惹得对方有些恼火,焦急或尴尬,就不成其为刺激。因此,自古以来热衷于捉弄人的只有那些像个昏官似的不懂人心、无聊透顶的家伙,或是头脑简单,除了自己开心一切都无暇顾及、而且有劲没处使的顽少。

其次,对于想实地验证个人优势的人来说,捉弄人是最简便的方法。当然,杀人,伤人或害人,也都能验证自己的优势。然而,应该说这些都是为了想要杀人、伤人和害人这一目的而采取的手段,至于证实自己的优势,不过是采取手段后必然出现的结果罢了。因此,要想既显示自己的优势,又不想太重地加害于人,捉弄人是最适宜的。如不多少加害于人,就不能用事实证明自我优越。不成为事实,即使心里平静,也会意外地情趣索然。人是很自负的。不,不该自负的时候也心想自负。因此,他们一定要对别人表演一番他们是多么自负。如此,自然安心,否则,便不肯罢休。而且,那些不明事理的俗物以及过于缺乏自信和沉不住气的人,便利用一切机会,以求稳操胜券,这和柔道选手总想摔倒对方是一种类型。柔道并不高明的人总是盼着碰上一个比自己差些的对手,哪怕交手一次也好,是个外行也行,一定要摔倒他。他们怀着如此险恶用心在街头走来走去,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