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7/20页)

“哟,先生!”

她走下檐廊,红项链上的铃铛丁零零地响。啊,一到正月,连铃铛都戴上啦。声音真好听。咱家正激动,花子小姐来到身旁,将尾巴向左一摇,说:

“哟,先生,新年恭喜!”

我们猫族互相问候时,要将尾巴竖得像一根木棒,再向左方晃一圈。在这条街上,称咱家为“先生”的,只有花子小姐。前文已经声明,咱家还没有个名字,但因住在教师家,总算有个花子小姐表示敬重,口口声声称咱家为“先生”。咱家也被尊一声“先生”,自然心情不坏,便满口答应:

“是,是……也要向你恭喜呀!您打扮得太漂亮啦!”

“噢!去年年底师傅给我买的。漂亮吧?”她将铃铛摇得丁零零直响,叫我瞧。

“的确,声音很美。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铃铛呢。”

“哟,哪里。谁还不戴一副!”她又丁零零地将铃铛连连摇响。“好听吧?我真开心!”

“看起来,你家师傅非常喜欢你喽!”

将她与自身相比,不禁泛起爱慕之情。天真的花子嗤嗤地笑着说:

“真的呀!她拿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纵然是猫,也不见得不会笑。人类以为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会笑的动物,这就错了。不过,猫笑是将鼻孔弄成三角形,声振喉结而笑,人类自然不懂。

“你家主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哟,我家主人,多新鲜!她是一位师傅呀!二弦琴师傅。”

“这,倒是知道的。我是问她的身世如何。大概从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是的。”

等着你的小松树呀……

纸屏后奏起了二弦琴。

“琴声美吧?”花子炫耀地说。

“好像很美,可是咱家听不懂。到底奏的是什么曲子?”

“那支曲子叫什么啦?师傅顶喜欢呢……师傅六十二岁啦,多么硬朗。”

竟然活了六十二岁,不能不说硬朗。咱家便“啊”的一声。这回答是有点含糊其词。但是,既然想不出妙语,也就只好作罢。

“那还不算。她说她从前的身分很高贵。”

“嚯,从前干什么?”

“说是天璋院女道士①的秘书官的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儿……”

①天璋院女道士:(一八三七——一八八三)名敬子,与鹿儿岛领主同宗的岛津忠刚之女。嫁给德川家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家定死后出家,佛门名为天璋院。

“什么?”

“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的……”

“原来是这样,等等!是天璋院女道士的妹妹的……”

“哟,错啦。是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的……”

“好,记下了。是天璋院女道士的……”

“对。”

“秘书官。”

“对。”

“出嫁后……”

“是他妹妹出嫁后。”

“对,对,我错了。是妹妹出嫁的那一家。”

“婆婆的外甥的女儿。”

“对。知道了吧?”

“唉,这么乱糟糟的,不得要领。归根结底,到底是天璋院道士的什么人?”

“你太糊涂啦!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儿,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这回全懂啦。”

“懂了就好。”

“是啊!”

有什么办法,只好服气。我们有些时候是不得不假充明公的。

屏后的二弦琴声戛然而止,传来了师傅的呼唤声。

“花子,开饭啦!”

花子小姐笑吟吟地说:“噢,师傅叫我,我要回去了。”她丁零零地响一串铃声跑到院前,但又折了回来,担心地问道:

“您面色很不好,怎么啦?”

咱家说不出口是由于吃年糕跳舞,便回答她说:“没什么,只是稍微想点心事就头疼。老实说,以为只要跟你说说话就会好,这才奔你来的。”

“是呀,请多保重。再见!”她似乎很有点惜别之情哩!

于是,咱家吃年糕的霉气不见了,心情快活了。回来时,还想穿过那座茶园,便踏着开始融化的霜花,从建仁寺的颓垣断壁中探出头去一看,又是车夫家的大黑正在枯菊上弓腰打呵欠。如今咱家再也不会一见大黑就吓掉魂了,不过,觉得搭讪起来太絮叨,便假装没看见走过去。但是,按大黑的脾气,若是觉得别人小瞧了他,可绝不会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