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第3/3页)

“你误解了。”

“恕我直言。首先,我也许要道歉。由于我一味高兴,做梦也没想到要被推进无底的深渊。我不相信这样的事。星枝你才真正误解我了。第一,就说这根松木拐杖吧,令尊是经营生丝贸易的,而且府上在横滨,如果你也懂得外汇行情,我想你也会同情我的这根松木拐杖的。你可以想象到,整整五年,我在西欧过着多么凄惨的生活啊。可以设想,在‘新回国者’这块冠冕堂皇的招牌下,我登上舞台,肯定会有人嘲笑我:你瞧那个乞丐,那个给日本人丢脸的家伙。在国外时,人们把我当做讨人嫌的日本人。这根拐杖,对我装扮乞丐倒是很方便的。”南条用松木拐杖戳了戳地板,又说:“然而,这绝不是装样子。我患了严重风湿病,吃不上像样的食物,身体虚弱了。在那严寒的日子里,房间里也生不起火炉。要说神经痛、风湿病,严重的时候,膝盖咯咯直响,甚至要跪倒在地;有时痛得简直就像骨头折断了。后来好不容易熬到能凭拐杖走路,可已经不能跳舞了。我一想到这个,心里慌乱得很。我请求大使馆把我送回国吧,又觉得这太丢人,没有法子,只好等待了。即使请医生诊治,这病又不是马上能治好的,再说西方的温泉澡堂又贵得出奇,所以只好自己注射麻醉剂,暂时镇痛。由于药物中毒,脑子也坏了。灵魂也腐朽了。这就是我留洋的情况。直到昨天看到你的舞蹈以前,我虽生犹死啊!”

在河岸边走着走着,不觉间已到了坡道。登上去便是真正的马路了。时值仲夏,那里盛开着一种散发出奇香的夏天的花。白色蝴蝶翩翩飞舞,令人目眩。

南条停住脚步,擦了把汗。

“躲藏在舱房里的心情,我想你是理解的。那时候,还不是不拄拐杖就走不了道,而是感到自己是作为一个残废人踏上日本国土的。拐杖就是这个象征。所以我就拄了松木拐杖。与其说没脸见竹内师傅,倒不如说只是不想再去接触码头上受人欢迎的场面。我本打算过隐姓埋名的生活。这也包含着懦弱的因素,即怀疑日本人能不能跳好西洋流派的舞蹈。”

“那样困苦,干吗还要绕道美国回来呢?这不是太滑稽了吗?”

“啊?这是得到那位夫人的帮助。她是我的恩人,是她使我能够回到日本来的呀。”

这时,公共汽车驶过来,南条的话中断了。

一转眼,星枝举手让公共汽车停下,然后冷冷地表示拒绝似的瞥了一眼南条,便转身去乘车,就此告辞了。

南条当然急忙从后面跟着上了车。

星枝倏地红了脸,不知为什么,一直红到脖子根。她羞得难以自容,恐惧不安地耷拉了头。

“请停一停!”她突然叫喊一声,不顾一切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来得太唐突,南条来不及站起来了。

星枝呆立不动,依旧是跳下车来时的姿势。她连满额汗珠也没在意,只顾目送汽车后头扬起的一阵白色的尘埃。她极力忍受住心脏的跳动。汽车在山后消失了。这时她才感到腿部一阵钻心的麻木,啪嗒一声倒在路旁的草地上。

之后,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野外的草丛冒着热气,没有一个行人走过。

铃子照例带着舞台上的舞蹈余韵,轻松地回到后台化妆室来,想不到看见星枝呆然坐在镜前,她高兴得以为是在做梦呢。

“嗳哟,星枝,你怎么啦?我太高兴啦。”

铃子从后面抓住星枝的肩膀,滑坐了下来,星枝被夹在铃子的双膝之间。

铃子一身可爱的打扮,像一个在魔幻的森林里吹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