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第3/4页)

百子也感觉到了启太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大人们谈话上的技巧。这些人都很坦然。他们明白,肺也罢,肾脏也罢,只不过是最初的借口而已。

青木和水原对百子的怀孕和手术都没有过问。百子想,真不愧是善于办事的人啊。两人都佯装不知。在手术前后的日子里,也没有给百子打电话。

这是为了把事情掩盖过去。

百子这才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完全是个孩子,到底比不上大人。大人的这种策略总是给百子以强烈的冲击。百子现在很疲劳。失去了孩子,更使她茫然若失。

医生说百子神经疲劳,这一点恐怕是说对了。

百子在医院用的被褥和衣服,都是从青木家借来的。

“这是我死去的妻子的东西,已经放了好久,现在派上用场了。我说要尽量找一些鲜艳的衣服,可是很抱歉,因为是过去的东西,都很素淡。但是,那老式的花样,现代人穿上也还可以吧。”

青木说着,看了看百子的打扮。

青木的儿子战死了,他的儿子的女人怀了一个男孩儿的孩子。青木像对亲人般予以关照。百子对这些并不甚了然。

但是,百子自己本打算隐瞒起来,可一想到父亲和青木都知道自己怀了孕,可能在背地里商量什么吧。因而羞于见到青木。

百子怀孕以后,不知为什么,那女人的羞涩使她变得温和起来,人工流产后,仍保留着这种温和。

水原回东京也延期了。

其原因与其说是由于百子住院,毋宁说更重要的是由于竹宫自杀。

百子很后悔:早知再稍过些时候竹宫就死去的话,让这个少年的孩子出生就好了。

这种无法挽回的寂寞,又怎么说啊!

是百子腹中的孩子的死引发了其父亲竹宫的死吧——这一奇怪的疑惑、神秘的恐怖,像刑罚一般纠缠着百子。

“姐姐,不要抛弃我呀。”

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似的挂在嘴边的少年,已经成了无法抛弃的人了。

无论是竹宫为爱百子而死,还是为恨百子而死,或者在旁人看来,无论是百子和少年调情,还是百子玩弄少年,现在,所有这一切只能由活着的人肩负着了。

竹宫也和启太一样了。或者说,竹宫也和百子死去的母亲一样了。死去的人没有创伤,心灵的创伤仅仅属于活着的人。

百子本该三四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身体忽然衰弱下来,这使医生很吃惊。

神经疲劳,医生的这一最初的诊断,后来似乎竟成了真的。好像以前强行支撑着,现在忽然瘫软下来。

水原往医院打了电话,说后天回东京,所以要去医院看望一下。

“请不要来。请求你,请不要来……”百子再三说道。

“是嘛。可是,不去见见你就回去是不行的。喂喂,我不放心啊。”

“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不想见人,请让我安静一下,您理解吗?爸爸,请原谅……”

“是吗?反正也要回来接你的,现在就算了。如果我由于工作关系不能来的话,就让麻子来。”

“麻子?喂喂,我不喜欢麻子。我,自己能回去。”

“那,你就自己回去吧。但是,要责怪你的吧,你没想到吗?”

“没关系。如果责怪的话,我自己责怪自己好了……”

“这样的事……打电话不行。我还是要去。”

“不要来。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孩子……”

父亲好像吃了一惊,电话听筒里忽然没有声音了。

“喂喂,现在,我和爸爸见面,嘴上又要说些讨嫌的话,自己也不愿意。”

父亲同意不去了。

水原回东京的第二天,启太的父亲来到医院。

没有时间涂口红的百子,嘴唇失去了颜色,脸颊也有些发硬。

但是,青木好像没有发觉似的愉快地微笑着,说:“怎么样?麻子小姐来的信,顺便给你拿来了……”说着,用他那胖乎乎的圆手把信递给了百子。

“谢谢。”

“你爸爸昨天回去了。我去送行的时候,他说请我关照百子小姐。可是,我向水原先生致谢,说我的事还要请百子小姐关照呢。”

“是吗?”百子冷淡地说,好像这些话与自己无关似的。

“可是,今天问了问医生,医生说百子小姐愿意什么时候出院,随时都可以出院。”

“啊?”百子感到好像邀她出院似的。她看了看青木,低头说道:“我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那好啊。”青木点头说,“出了院,在我那轻松地呆几天。听说水原先生来接你……”

“谢谢。”

大人们到底是在安慰自己呢,还是在礼貌地对待自己呢?百子实难判断。百子以前一直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一想到来这里便受到大人的周密安排,心里似乎有一种要呼叫出来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