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9页)

“我也想这样看问题,塔普兄弟,”我说。“只要人民和我在一起,我就坚信我的工作是正确的。”

“对,”他说。“情况困难的时候,你这样想就会使你感到有人民在支持你——”他停了下来。虽然实际上他只是在办公桌前面平视着我,我感到他仿佛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怎么啦,塔普兄弟?”

“你从南方来,对不对,孩子?”

“对。”

他在椅子里转了转身子,一只手插进了口袋,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我刚才想到的表达出来,孩子。你瞧,我来这儿以前,曾经在南方住了好长时间。我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追捕我。我的意思是说,我是逃出来的。我不得不逃。”

“在一定程度上,我也是逃出来的。”

“你是说,他们也在追你?”

“塔普兄弟,不是真的有人追;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嗯,这可不一样,”他说。“你注意到我是个瘸子了吗?”

“是的。”

“嗯,我以前可不瘸,而且现在也不是真瘸,因为医生找不出那条腿有什么病。他们说,那条腿结结实实,像根钢棍。我的意思是说:我走路一瘸一拐的,因为我过去一直带了脚镣!”

无论从他的脸上,或者从他的声音里,都没法知道他曾经长期戴过脚镣,可是我心里明白他一没胡编,二不想惊吓我。我摇了摇头。

“当然啰,”他说。“没人知道这件事。他们还以为我得了风湿病,实际上是那脚镣在作怪。我戴了十九个年头,闹得现在我走起路来还是拖着脚。”

“十九年!”

“十九年六个月零两天。实际上我干了什么事呢?就是说,当初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过了那么多年就变了样了,仿佛真的是如他们所说的一件严重罪行。全是时间使这件事成为罪行。为了这件事,除了我还没死以外,什么都丢了。我的妻子,几个儿子,还有那块地都没了。所以一开始只是两人之间的争论,后来却变成了罪,关了我十九年的牢。”

“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塔普兄弟?”

“有人要从我这儿夺走一样东西,我说不行。说一声‘不’就得付这样的代价。即使到了今天,我还没有还清这笔债。按照他们的条件,我永远也还不清。”

我感到咽喉阵阵抽痛,一种麻木的绝望感涌上心头,十九个年头!而此刻他却在安详地叙述着。肯定这是他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为什么告诉我?我想,为什么挑中了我?

“我说了声‘不’,”他说。“我说,见鬼,不行!在我挣断脚镣逃走以前,我一直在说‘不行’!”

“怎么逃的?”

“他们有时让我和狗在一起,这就给了我机会。我和狗交上了朋友,我等待时机。在南方,你确实能学会等待时机。我等了十九年。一天早晨,河水上涨,我就逃走了。他们还以为大堤垮了以后,我和别人一样淹死了,实际上我敲断了脚镣逃了。我站在泥里,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铲,我问自己:塔普,你行吗?我心里说行,我四周的河水、泥土,还有雨水都说行,于是我就逃了。”

突然他高兴得大笑一声,使我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这件事我说不好呢,”他说着,在口袋里一摸,掏出一个包,像是只油布烟袋,又从里面取出一件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孩子,打那以后,我一直在追求自由。有时我干得还可以。在这儿我的日子并不好过,而以前我干得挺不错,要知道我这个人身体不那么好。可是即使我在走运的时候,我还记得牢牢的,因为我忘不了那十九年。我把这个留着当作纪念品,它可以时刻提醒我。”

这时他把手帕打开,我则在盯着他那双老人的手。

“我想把这件东西传给你,孩子。喏,”他说着把东西递给我。“作为礼物,这东西有些怪;可是我认为它意味深长,能帮助你记得我们在跟什么作斗争。我并不认为用两个词‘是’或者‘不是’就能说明它的含义。它含义还挺深……”

我看到他把手搁在办公桌上。“兄弟,”他第一次叫我“兄弟”,“我要你收下。这东西可能会带来好运。不管怎么说,我把它锉断了以后就逃了。”

我把它拿起来。这是一段粗重的钢制脚镣,又黑又油;已经用锉刀锉过,扭开后又被使劲扭回到原来的大体形状。我看到表面有一些砍痕,好像用斧头砍过。我在布莱索的办公桌上看到过同样的脚镣,不过那只外表光滑,而这只上面有暴力和匆忙的痕迹,仿佛它在勉强屈服以前承受过百般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