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我想你会好些的。我到厨房去拿一杯汤来,你喝了以后还会更好些的。你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是吗?”我说。“现在什么时候啦?”

“大约十点了,从你睡觉的样子来看,我猜想你所需要的就是一点儿休息……不,不要起床。你得喝汤,喝过以后你就可以去了,”说着,她走了开去。

她端着一只盘子回来,里面放着一只碗。“这东西会把你的病治好,”她说。“你在男子寄宿舍那边是得不到这种照顾的,是吧?现在,你只消坐在那里,不要急。我没有什么事做,只是看看报。我喜欢有人做伴。早晨你得多做工作来弥补失去的时间吗?”

“不,我病了,”我说,“但是我得找个工作才行。”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呢?”

“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说。

“每个人都得麻烦别人。你还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呢。”

我抬头看着。她坐在摇椅里,上身往前倾斜,双臂随便地在围着围裙的膝上交叉着。难道她搜过我的口袋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我说。

“你倒起疑心了,”她严肃地说。“这就是如今这世道不对头的地方,人们谁也不相信谁。孩子,我能够从你身上闻到医院里的那种气味。你这身衣服沾上了很多乙醚,足够使一只狗睡觉的了!”

“我记不起告诉过你我曾经在医院里住过。”

“没有,而且也用不着你告诉。我是闻出来的。市里有你的亲属吗?”

“没有,夫人,”我说。“他们在南方。我上这儿来做工为的是能够上学,可是我病了。”

“那真是太糟糕了!但是你会干得好的。你打算把自己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

“现在我不知道;我来这里时是想做个教育工作者。可是现在我不知道。”

“那么做一个教育工作者有什么不好呢?”

我一边一点一点地喝着好吃的热汤,一边想着这个问题。“我以为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想做点别的什么事。”

“行,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希望那是为我们的种族增光的。”

“我希望是这样,”我说。

“不是希望,而是照那样去做到。”

我注视着她,看着在我面前的她那笨重的、镇静自若的形象,心里想着我曾一心做过些什么,想着自己已经落到了什么地步。

“只有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改变这个世道了,”她说。“你们都是这样的人。你们得带头,得斗争,使我们大家多少提高一点。我要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这是那些从南方来的人必须做的,他们知道什么是苦难,不会忘记它是怎么煎熬人的。这里把这个忘掉的人太多了。他们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位置,于是就不管那些在底层的人了。嗬,许多人说要出点力,但是他们实际上已经忘了。不能那样,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记住,而且要带头。”

“是,”我说。

“你还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孩子。不要让哈莱姆区这个地方把你弄坏了。我身在纽约,可纽约并不在我心里,懂我的意思吗?不能腐化堕落。”

“我不会的。我一定会很忙的。”

“现在好了。我总觉得你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因此你得注意。”

我站起身来要走了,她也从椅子里起来陪我一起向门口走去。

“随便什么时候,如果你要在男子寄宿舍之外找个地方住,那就找我好了,”她说。“房租公道。”

“我会记住的。”我说。

我一下子就记起了她的话,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快。我一走进男子寄宿舍那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的门厅,就被一种疏远的、敌视的感觉攫住了。我的工装裤引人注目,我知道我在那里住不下去了,我那一阶段的生活算是结束了。门厅是各种各样的人们聚会的地方,他们仍然抱着各种幻想,而这些幻想却刚刚从我的脑海里排除出去:为了回到南方继续上学而做工的男大学生;身怀建立黑人实业的一纸空文的上了年纪的种族进步的鼓吹者;既没有教堂也没有会众,既没有面包也没有酒,既没有肉体也没有鲜血,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权威任命的传教士;没有人追随的社会“领袖”;仍然迷恋着战后关于实现在隔离范围之内的自由的梦想的六十或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那些除了梦想成为上等人以外一无所有的可怜虫,他们担任着小小的职务或者领取微不足道的年金,可是都装出一副从事某种规模巨大然而不引人注目的企业的样子,他们老是喜欢模仿某些南方国会议员的那种矫揉造作、貌似优雅的风度,点头哈腰地走过去,就像仓库前面空场上的老公鸡的那副模样。对那些比较年轻的一群人,这时我产生了轻蔑的心理,就像一个幻想破灭了的空想家对那些仍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在幻想的人所具有的那种感觉一样——从南方的大学来的学实业的学生,对他们来说,实业是一种模糊的、抽象的、规则像诺亚方舟那样陈腐的职业,但是他们仍然陶醉在财政学中。是的,那有类似的抱负的比较年老的一群人,那些“原教旨主义者”,那些指望仅仅凭空想而获得经纪人的重要地位的“演员们”,一群看门人和信差,他们把大部分工钱花在像华尔街经纪人所穿戴的那样时髦的服装上,比如布鲁克兄弟公司出品的成套衣服和圆顶硬礼帽,英国雨伞,黑色的小牛皮鞋和黄色的手套;他们进行传统的、热烈的争论,争论什么领带配什么衬衣才合适,哪种灰色的鞋罩好,以及威尔士亲王在某个季节性的活动中会穿什么衣服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双筒望远镜应该挂在右肩还是挂在左肩;他们从来不看财政金融专页,可是他们虔诚地买《华尔街日报》,左手紧紧地拿着,放在左肘下面,牢牢地紧贴在身体上——不论天气好坏,指甲总是修剪得整整齐齐,而且戴着手套——他们从容不迫,举止大方,动作精确(哦,他们有风度),而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卷得紧紧的雨伞,以适当的角度前后来回摆动着;他们一丝不苟地按照时式的要求,换上汉堡帽和软领单排纽扣长大衣,或者换上马球外套和蒂罗尔式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