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他

告诉你这样一种生活吧。如果你想知道,就到我家的晾衣台来吧。我在那里悄悄地告诉你。

你不觉得我家的晾衣台视野开阔吗?郊外的空气既清爽又新鲜吧。住家也很少。请小心,你脚下的木板已经腐烂了。可以再往这边来一下。是春天的风!像这样轻柔地拂过耳边是南风的特征。

放眼望去,你不觉得郊外房屋的屋顶错落有致、各有不同吗?你一定曾经在银座或新宿的百货商店屋顶上的庭园中凭栏托腮,久久地俯视过大街小巷无数的屋顶吧。那无数的屋顶都是同样大小、同样形状、同样色彩,互相拥挤、重叠覆盖,及至远端渐渐沉没在被霉菌和车尘染成淡红色的雾霭中。想到那重重叠叠的屋檐下无数人的千篇一律的生活,你肯定会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吧。正如你看到的那样,郊外的那些屋顶则完全不同,它们各自都悠闲自得地表达着自己存在的理由。那座细长的烟囱是一个名叫桃之汤的浴池的,青烟随风悠然地飘向北方。烟囱的下面有一座西式红瓦房,据说那是某位著名将军的宅邸,那里每晚都会传出悠扬的歌声。一条栲树林荫道从红瓦房蜿蜒伸向南方,林荫道的尽头有一堵暗淡的白墙,那是一家当铺的仓库。当铺的女主人三十出头,她身材娇小,聪明过人。她在路上与我相遇也视而不见,她担心打招呼会有损于人家的名誉。当铺仓库的后面有五六棵树,树上的叶子像掉光了羽毛的翅膀显得脏兮兮的。那是棕榈树。树下的铁皮屋顶下住的是一个泥瓦匠。现在泥瓦匠被关在牢里,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妻子毁掉了泥瓦匠每天早上的乐趣。泥瓦匠有一个奢侈的爱好,就是每天早晨要喝半合[1]牛奶。那天早上,妻子不小心把牛奶瓶摔碎了,可是她并没有在意。然而泥瓦匠却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掐死了妻子。结果,泥瓦匠被关进了牢里,我看见他十岁的儿子最近经常在站前的小卖店买报纸看。不过,我要告诉你的并不是这种普通的生活。

到这边来。从这儿往东看景色更美。住家也更稀少。那一小片黑树林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那是杉木林,里面有一个稻荷神社。树林边上明亮的地方是油菜花地,从油菜花地一直延伸到这边的一块空地有一百坪左右,有人在那里放起了一只写着绿色“龙”字的纸风筝,风筝上垂下来的一条带子可以看成是龙屋。从尾端向下画一条垂线的话,正好会落在空地的东北角吧?你已经注意到那里有一口水井了。不,你是在看用压水泵打水的那个年轻女子。这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原本就是想让你看那个女子的。

她围着一条雪白的围裙,显然是一名主妇。打完水后,她右手提起水桶,吃力地走着。她要去哪座房子呢?空地的东侧生长着二三十棵粗大的楠竹。你看着吧,那个女人穿过楠竹后,一下子就会消失不见的。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她不见了。不过你别担心,我知道她去哪儿了。楠竹的后面有点儿发红吧?那是两棵红梅。肯定已经长出花蕾了。在那淡淡的红霞下可以看见一个黑日本瓦的屋顶,就是那个屋顶。在那个屋顶下,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生活在里面。我想把那个极普通的屋顶下的故事讲给你听。坐到这儿来。

那所房子其实是我的。里面一共有三个房间,分别是三叠、四叠半和六叠。房间格局很好,采光也不错,还带一个十三坪的后院。里面除了有两棵红梅外,还有一棵相当大的紫薇和五棵朱砂杜鹃花。去年夏天,我又在大门旁边种了一棵南天竹。因此房租是十八圆。我不认为太贵,其实我本想要二十四五圆左右,但由于离车站稍远,所以没要那么多。我要的并不多。尽管如此,那点儿钱我这一年都没舍得花。这笔租金原本是我的零花钱,由于舍不得用,这一年来我在各种交往中很没有脸面。

我是去年三月租给这个男人的。当时,后院的朱砂杜鹃花刚刚发芽。在租给他之前,一个从前曾是知名游泳运动员的银行职员和他的年轻妻子租住在这里。银行职员生性懦弱,不吸烟,不喝酒,只是有些好色。为此,他们夫妻经常吵架。但是他从未拖欠过房租,所以我不会说他的坏话。那个银行职员在第三个年头离开了这里,他被降职调到了名古屋的支店。今天寄来的贺年片上除了夫妻两人的名字以外,还有一个叫百合的女子的名字[2]。在银行职员之前,我把房子租给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啤酒公司的技师。他跟母亲和妹妹三个人一起生活,全家人都很冷漠。技师穿着随便,平时总是一身蓝色工作服,给人感觉是个好市民。他的母亲一头白发理得很短,看上去很有品位。他的妹妹二十岁左右,身体瘦小,喜欢穿箭翎图案的铭仙绸[3]。那种家庭一般都是比较自律的吧。技师一家大约住了半年就搬到品川那边去了,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当时也有一些不满,可是现在一想,无论是那个技师还是游泳运动员都属于好房客。俗话说就是房客运很好。但是由于招了这第三个房客,我受到了很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