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岛(第2/3页)

他回头咚咚地敲了敲枯树干,又抬头望了望树梢。

“这不是,一来树枝不一样;二来木纹对阳光的反射也很少。当然,不发芽就看不出来。”

我走到枯树旁问他:

“为什么不发芽?”

“春天就枯死了。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枯萎了。后来,四月、五月、六月,过了三个月,一直在枯萎。看来,也许是插上去的,所以没有根。一定是这样的。那边那棵更惨,到处都是那帮家伙的粪便。”

他指着一群吼猴说。吼猴们已经不叫了,岛上平静了许多。

“坐下吧,说一会儿话。”

我依言挨着他坐下。

“这里不错吧。在这座岛上,这里是最好的地方。既有阳光,又有树,而且还能听到水声。”他满足地俯视着脚下的小瀑布。“我出生在日本北方的一个海峡附近,到了夜里可以隐约听到海浪声。海浪的声音真好听,总能令我激动不已。”

我也不禁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比起水声,我更喜欢树木。我出生在日本中部的深山之中,绿叶的香气简直令人心醉。”

“那是自然,大家都喜欢树木。在这个岛上也是如此,哪怕只有一棵树,大家也都想坐在旁边。”说着,他拨开大腿上的毛,给我看上面的几处深深的、暗红色的伤疤。“这是我为了占领这个地方所付出的代价。”

我起身想要离开这里。“我确实不知道。”

“没关系,别介意。我自己在这里很孤单,今后这里就是我们俩的地盘,不过别再折树枝了。”

雾已散尽,晴空万里。在我们的眼前出现了奇异的景色。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绿树,我立刻明确地判断出了眼下的季节。在我的故乡,此时正是栲树嫩叶最美的季节。我贪婪地望着一排排树木上的绿叶。然而,令我陶醉的景象瞬间就被破坏了。我又一次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绿荫下是一条洒了水的沙石路,一些身穿白衣蓝眼睛的人在路上来来往往。有的女人头上插着绚丽多彩的羽毛,还有一个男人挥舞着外包蛇皮的粗拐杖向来往的人们送出微笑。

他紧紧抱住我战栗的身体急促地说:

“不要害怕,每天都是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了?人人都想抓我们。”我又想起自己在山里被抓,流落到这座孤岛上的悲惨经历,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好戏!有好戏看了!你别出声,只管看,会有好玩儿的事。”

他急急地说着,一只手仍然抱着我,另一只手则指指点点,低声地讲述着每个人的故事。他告诉我说,那个女人已经结婚,她只知道两种生活方式,不是成为丈夫的玩物,就是主宰丈夫,也许人类的肚脐就像她那个形状吧;那个奇怪的家伙是个学者,他靠给死去的天才做啰唆的注解以及训导新生的天才维持生活,我每次看到他就昏昏欲睡;那个老太婆是个演员,实际生活中反而比舞台上演得好,哎哟哟,我里面的虫牙又疼起来了;那个胆小鬼是个地主,他总是不停地辩解自己也参加劳动,我一见他就烦得好像一只虱子在鼻子上爬似的。另外,那个坐在长椅上、戴着白手套的男人是我最讨厌的家伙。你瞧,那家伙一出现,半空中就刮起了黄色臭粪便龙卷风。

我心不在焉地听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眼睛却看着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四只兴奋得冒火的眼睛,那是湛蓝清澈的人类孩子的眼睛。刚才这两个孩子就从沿岛筑起的胡麻石墙外勉强探出脸向这边窥伺,好奇地望着岛内。看样子是两个男孩子,他们的金色短发在晨风中上下舞动。其中一个鼻子上长满了雀斑,显得黑乎乎的;另一个则是面若桃花。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低下头想了想,然后那个黑鼻子的孩子生气地噘起嘴,俯在对方的耳边语气激烈地说着什么。我用双手摇着身旁的他大叫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快告诉我!那两个孩子在说什么?”

他似乎吓了一跳,顿时住了口,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对面的孩子们。他嗫嚅着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我看出他有些不知所措。孩子们冲着岛内似乎骂了几句,然后就从石墙上消失了。他一会儿用手摸摸脑门,一会儿搔搔屁股,显得犹豫不决。俄而,他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他们在说废话,意思是每次来都是老样子。”

老样子!我一切都明白了。我的怀疑不幸变成了现实。老样子!这是一句评价。原来我们才是给人看的好戏。

“原来是这么回事。想不到你在骗我!”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紧搂着我说:

“我不忍心对你说实话。”

我一下子扑进他那宽厚的胸膛。与其说是对他那可恨的体贴感到愤怒,莫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