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第2/4页)

就这样,说是今年四月份孩子又将诞生,本来就很少的衣服大半毁于战火,即将出生的孩子的襁褓、被褥、尿布全无着落。母亲呆呆地只顾叹气,而父亲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匆匆外出了。

就在刚才,我写下了“为着道义”游乐,道义?还在说蠢话。你不就是个连生存资格都不该有的重度放荡癖患者吗?还说道义呢,所谓做了坏事反而盛气凌人,莫非就指这个吧。

这好比盗贼也有三分理,可是我心底的白绸子上仿佛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是些怎样的文字,我也读不懂。比如,十只蚂蚁从墨汁的海洋中爬上来,然后在白绸子上发出细微的响声爬动着,像是在散布着细密的、琐碎的墨汁的脚印,正如一种幽幽的、发痒的文字。如果我能全部读懂这些文字,我就能向大家解释清楚我在这种场合的所谓“道义”的含义,但这实在太烦琐、太困难。

我绝非想用这种比喻含糊其词。具体向大家说明这些文字,不但困难而且危险。稍有差错,听起来就像令人作呕的虚荣的咏叹,或是变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厚颜无耻的诡辩,抑或堕入淫词邪教的笔端以及那些吹牛行骗的人们救国政论的陷阱。

我确信这些肮脏的虱子的本质,和在我心底的白绸子上写下的好似蚂蚁脚印的文字截然不同,但是我还是无法说明,而且如今我也不想说明什么。虽然听起来道貌岸然,但我还是觉得,不到花开的时候,是无法弄清楚的。

今年正月十日前后的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老婆对我说:

“今天待在家里行吗?”

“为什么?”

“可能有配给大米呢。”

“我去领吗?”

“不。”

老婆两三天前感冒,咳嗽得厉害,这我是知道的。我虽然觉得让这位半个病人去背配给的大米,到底有些太无情了,但是让我自己置身于那领配给米的队列中,也实在麻烦。

“你行吗?”

我问。

“我去领大米,可带着孩子去不好办,你留在家里看孩子。光是米就很重。”

老婆眼里闪着泪光。

她肚子里怀着孩子,背上背一个,手里又牵一个,加上患感冒,要背负将近一斗的米,这种困难,即使没看到她的眼泪,我心里也明白。

“行,那就待在家里好了。”

接着约莫过了三十分钟。

“有人吗?”

大门口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我出去一看,是三鹰的卖关东煮[3]小吃店的女招待。

“前田小姐来了。”

“啊,是吗。”

我已经把手伸到房间门口墙壁上挂着的和服外套上了。

事情来得突然,我想不起适当的谎言,对隔壁房间的老婆什么也没说,披上外套,乱翻一通桌子抽屉,没找到多少钱,就把今早杂志社刚寄来的三张邮政小额汇兑,连同信封一起揣进了外衣口袋,出了门。

外面站着大女儿,孩子一脸尴尬的表情。

“是前田小姐?她一个人吗?”

我故意无视孩子的存在,问了一句关东煮小吃店的女招待。

“嗯,说是想见您,只一会儿也行。”

“是嘛。”

我们撇下孩子,快速走开。

前田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据说曾经长期在有乐町的一家报社工作,至于现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大约两周前,年底的时候,她到关东煮店来吃饭,那时我正同两个年轻朋友喝得烂醉,忽然向那女人打招呼,让她加入到我们的座席中来。于是我和她握了一下手,我们仅仅只有这样的往来。

“玩玩吧,今后一起玩玩吧,好好地玩玩吧。”

当我这么对她说时,她竟用普通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不会玩儿的人,偏偏这么起劲儿,平时小里小气光知道干活了吧?”

我吓了一跳,说:

“好,那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我玩得有多么彻底。”

心想这婆娘真讨厌。虽说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有些滑稽,我依然觉得这种人才应该称之为真正不健康的人。我憎恶没有苦闷的游乐,好好儿学习,好好儿游乐,这种游乐即使可以肯定,但没有比只顾游乐的人种更让我焦躁不安了。

我认为她很愚蠢,其实我也不聪明,但我不想输给她。尽管话说得漂亮,但她毕竟很庸俗。下面我就打算推推搡搡拉着她转悠一番之后,扯下她的厚脸皮。

我随时可以陪你,所以高兴起来,你就来关东煮的店里,然后让女招待把我叫出来,我这么说着和她握手告别。我虽然喝得醉醺醺的,这些也还是记得清楚的。

这么写来,显得唯独我一个人很高洁、很正经。不过,或许只能怪那烂醉之后的低级污秽的色情,进而言之,是一幅臭味相投的妖魔鬼怪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