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吃了一点伍德罗太太带来的冷点心,有一片火腿,一些面包和黄油,一个橘子,还有麦芽酒。我虽然不喜欢麦芽酒,还是喝了一口,之后就把它放在一边,下楼去问伍德罗太太“恩特威斯尔书店”在哪儿。她说不知道。

那个阴冷潮湿的下午,我在大街上四处转悠。我走了一条又一条大街,城市的规模在我脚步的丈量下越来越清晰了。不过我压根没看到什么商店,更别提书店了。

我为身边没有女伴而感到痛苦。如果是奥芮莉亚独自一人徜徉在伦敦的大街上,维纳威夫人就得羞愧而死。我还为我的破衣烂衫而尴尬。在哈特威利庄园,每个人都知道我出身低微,可是在这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看起来如此渺小,没有亲人,因此我更容易受到攻击吧,毕竟只有我自己。

这些想法把我赶回了杰索普大街。这首次的探险战战兢兢,可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很小心谨慎。不久,夜幕低垂,它在这儿降临的速度比在乡村可要快得多。我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煤气灯,它们在黑暗里诡异地闪烁着,催促我前行。

独自待在那阴冷、难看的房间里将是我接下来两天的归宿,我吞下最后一口午餐,盯着墙发呆。我不知所措。我拿起在玫瑰和皇冠旅馆那夜写下的东西。每次,当我的鹅毛笔碰到纸上时,我就希望自己能停止这独自的旅行。我希望自己盯着眼前。但我却在回忆我的出身,我已经好些年没有想这件事了。它把我拖入另一片空虚之中。我是谁?

过去我总在想象父母的样子。奥芮莉亚也跟我一起想象。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的出身着迷。那是一个太大的秘密!谁会把一个婴儿一丝不挂地放在雪地上,且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对于想象力丰富的奥芮莉亚和像我那样严肃的小女孩一直渴望成为什么,是激发我们想象力的肥沃土壤。

一开始,我们设想我是一个公主,是被那些想要篡夺我的王国的邪恶篡位者偷走的。这个设想是奥芮莉亚从她喜欢读的期刊上读到的,里边有一则外国新闻说一个有着公主身份的婴儿失踪了。另一个设想是,如果我被找到了,我就有责任去管理我的国家。奥芮莉亚将再次回到孤独中,这个假设让我觉得很无聊。

我们还设想过我是吉卜赛人。这个想法源于前几年有一些吉卜赛旅行者路过恩德比。我们认为吉卜赛人很不负责任,组织混乱。他们可能把婴儿弄丢了。但是吉卜赛人旅行的时候,不可能穿过哈特威利庄园,它有坚固的围墙,我怎么可能到了那儿?我的确有吉卜赛人那样的黑色长发,可是我的皮肤是白色的,我的眼睛也是浅色的。我们否定了这个想法。

奥芮莉亚曾大胆地推测,我是维纳威勋爵的“私生女”。她在哈特威利庄园的绘画室里听来的这个术语。我那时候太小了,没法理解她的意思,我想她也不一定真懂。我们热衷于这个可能性,如此一来,我就是奥芮莉亚的妹妹,也就能解释得通维纳威夫人为何如此恨我。

如今,我长大了,我逐渐认识到尽管维纳威夫人对我的态度恶劣,我也不可能是维纳威勋爵的私生女。从样貌上,我长得跟维纳威一家人一点不像,倒更像吉卜赛人或者某个公主。而且,我相信维纳威勋爵不会跟他妻子以外的人发生婚外情,他不像是那种能跟什么女人生了孩子而留在他的家园里的人。不,他个性孤独,行事高雅。另外,我的感觉告诉我他跟我没有关系。当维纳威勋爵看我时,我看到的是冷漠、蔑视和轻微的恼怒。我在他眼里从没看到过爱,没看到过好奇,也没看到过内疚。

我很不愿意接受自己经受了如此多的痛苦,我很想知道我是谁。我愿意拿任何东西去交换关于我父母的任何一点信息。名字、鼻子的形状、他们最喜欢的歌……什么都行。我会牢牢抓住这样的细节,把它们好好地存放在我的心里。可是,我不能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后来,奥芮莉亚成人了,她明白我的出身不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她找机会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查,她妈妈当然极力反对。这场战事她赢了,因为她母亲不能禁止谈话。奥芮莉亚询问了恩德比的每户人家,请求他们挖掘记忆,找寻线索。

毫无结果。如果真的是恩德比的某个人生了我,或者有人知道生下我的人是谁,也会保持沉默的。

最可能的是,我母亲是一个穷苦之人,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她正在寻求一个崭新的开始。很可能是因为她责备我让她的处境变得难堪;也可能是她因为身体太虚弱了,无法养活我。我一无所知。

我想知道实情吗?现在?当然!然而,如果上帝希望我们了解每件事,他是不会把这个世界设计得如此神秘的。我已经习惯于自己生命中的空白状态了。我已经习惯活在问题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