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化零为整(第4/9页)

走回座位时大家咯咯笑了起来,无缘无故地有点儿微醺,食物让体内的血糖上升。不过回到座位上,戴姆叫他们他妈的坐下,闭嘴,他不是在开玩笑。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很快大家就知道了,非常厉害的编导团队格雷泽和霍华德有意拍B班的电影,环球公司甚至口头答应了,但条件都是把故事背景挪到二战。不过此刻B班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戴姆突然暴躁起来,而艾伯特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平静地用手机发短信。“他是个心理专家。”一天晚上,比利把他的夜视镜落在了悍马上,第二天被班长折腾了一个早上,事后施鲁姆如此评价戴姆。俯卧撑、仰卧起坐、举沙袋、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绕着基地内场跑六圈,相当于四英里,跑得快没命了。“你永远搞不懂他,所以别费这个工夫了。”施鲁姆建议。

“他是个混蛋。”比利说。

“没错。可你反而会因此更喜欢他。”

“去你的。我恨那狗狼养的。”

施鲁姆哈哈大笑,他有资格笑。他和戴姆一起在阿富汗服役,是B班里唯一没有被戴姆折腾过的人。这次交谈发生在康乃克斯集装箱外的阴影里,施鲁姆在那里搭了一张简易遮掩网。他空闲时就修补修补网子,坐在从科威特买来的迷彩轻便折椅上,抽烟、看书、思考事物的本质。比利回想起施鲁姆当时的样子:赤着脚、裸着上身、手里拿着烟、腿上放着一本《沿恒河而下》,心里便觉得平静。施鲁姆喜欢沉浸在致幻植物带来的幻境之中,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颗巨大的迷幻蘑菇,一个丰满、削肩、缺乏黑色素的白人,身形犹如海牛,却有工人般的力气。他能像拿手枪那样单手拿起班用自动武器,能单手架设好点五○口径的步枪,能像提懒人沙发一样提起四十磅重的人道援助米袋。施鲁姆每隔一天就剃一次头,精致优雅的圆脑袋跟身体其他部分相比似乎小了几号。在炎热的天气中,他的脸像流动的熔岩灯般闪闪发亮,他不怎么流汗,而是在皮肤表面渗出一层像变质的泡菜汁一样油乎乎的液体。

戴姆经常说:“人类要是生活在月球上,就都跟施鲁姆一样。”

施鲁姆告诉比利,戴姆的父亲是北卡罗来纳颇具影响力的法官。“戴姆很有钱。”施鲁姆说, “不过他不想让人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不,比利回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财产是世袭的。”

英俊潇洒的戴姆和月球生物施鲁姆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组合,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对于彼此的了解会被认为是不健康的。戴姆偶尔会暗示施鲁姆的童年十分悲惨,遭受过的沉重打击如史诗般壮烈,还在收养流浪儿童的宗教机构里待过一段时间,或者按戴姆的话说,是俄克拉荷马州某个收养无家可归的小屁孩的什么破救赎浸礼会之家,而施鲁姆听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比利猜想施鲁姆熟知的大量《圣经》段落应该就是在那儿学到的,还有那些玄妙的箴言,诸如“耶稣不是卡车出租公司”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是上帝的夹心饼干”之类的。在施鲁姆的世界里,砖头是“泥土饼干”,树木是“天空灌木”,前线步兵是“肉兔子”,而媒体上报道战争的进展则是“对着你的坟墓撒谎”。之前,在他们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时,比利问过施鲁姆交火是什么样的。施鲁姆思索片刻,回答:“什么都不像,真要说的话大概就像被天使强暴吧。”出任务前施鲁姆会对班上每个人说“我爱你”,直截了当,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自以为是,更没有基督徒的假惺惺,这句话干脆利落,好像给每个人的灵魂都系上了安全带。B班其他队员也跟着说“我爱你,兄弟”。开始不怎么正经,只是学百威啤酒广告里的傻瓜煽情地乱嚷嚷,但后来战斗越来越激烈,每次外出执勤都是高度紧张,就再也没有人开玩笑了。

我下去了。就像幻灯片,活着,死了,活着,死了,活着,死了。比利差不多同时在做十件事:打开医药箱,给步枪换上新弹夹,跟施鲁姆说话,打他的脸,吼他,好让他保持清醒,试图找到对方攻击的方向,周围什么掩护都没有,他只能蹲得很低。在福克斯新闻的纪录片里,比利一只手开枪,另一只手在给施鲁姆疗伤。可是他不记得了。他想自己肯定切断了施鲁姆的弹药夹,解开防弹衣找伤口。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勇敢?就是做些平时他们训练你做的事情,只是非常快速地完成。比利记得自己的前胸沾满了血,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流血了,手上也都是血,太滑了,最后他只好用牙齿撕开弹力绷带。等他转过头时,施鲁姆那个大混蛋居然坐了起来!施鲁姆很快又倒了下去,比利赶忙侧身一滑,让他倒在自己的大腿上,施鲁姆抬眼看着比利,眉头紧锁,两眼放光,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