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过了头(第5/21页)


那段日子,阿纽塔和索菲娅的父亲从俄罗斯来了,把阿纽塔带到了海德堡,她在那儿病倒了。索菲娅回到柏林,回去研究她的数学。不过,弗拉迪米尔留在那儿,放弃了他研究的三世纪哺乳动物,和将军密谋把雅克拉尔弄出来。这件事的达成,靠的是行贿和勇气。雅克拉尔会在一个士兵的押送下转到巴黎的一所监狱,中间要经过一条街,那条街会人群拥挤,因为将举办展览。警卫往一边看的时候—是付了钱让他这样做的—弗拉迪米尔就把雅克拉尔抢走。然后,在弗拉迪米尔的看护下,雅克拉尔要挤过人群,去一个房间,那里有一套普通市民的衣服等着他,然后把他送到火车站,拿上弗拉迪米尔的护照,逃到瑞士去。

所有的步骤都成功了。

雅克拉尔没有费心把护照寄还弗拉迪米尔,直到阿纽塔和他碰头。还了护照。没有还钱。

在巴黎,索菲娅从她住的酒店里送了短笺给玛莉·门德尔松和儒尔斯·庞加莱[5]。玛莉的女仆回信说,女主人在波兰。索菲娅又送了一封短笺,说她可能要请求朋友的帮助,开春的时候,“请帮忙挑选一件不管什么衣服,总之是适合全世界可能都认为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场合的”。她用括弧加了一句,她自己对时尚的理解“仍然概念混乱”。

庞加莱在上午极早的时辰就来了,他立刻就开始抱怨索菲娅的老导师,数学家魏尔斯特拉斯的所作所为。魏尔斯特拉斯是最近的瑞典国王数学奖评委之一。实际上,庞加莱已经得了奖。但是,魏尔斯特拉斯决定宣布他的—庞加莱的—研究结果可能有错误,而他,魏尔斯特拉斯,还没有充分的时间调查研究。他已经给瑞典国王写了封信,提交了他做了注解的质疑—好像国王这么个名流真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而且,他还说,庞加莱若在未来受重视,将会更多地因为其工作的消极方面而非积极方面。

索菲娅安慰他,说她要去看魏尔斯特拉斯,会和他说说这件事儿。她装作根本没听说过这件事儿,尽管事实上,她已经写了一封调侃的信给她的老教授。

“我相信,因为您的信,国王陛下的御寝受到严重干扰。想想,你如此地干扰陛下这颗迄今为止对数学一无所知的快乐心灵。您要小心,不要让他对自己的慷慨之举反悔……”

“再说了……”她对儒尔斯·庞加莱说,“毕竟是你得了奖,永远是你的奖啊。”

庞加莱同意她的看法,补充说,当魏尔斯特拉斯被人遗忘之时,就是庞加莱的大名闪光之际。

我们任何人都会被遗忘的。索菲娅想,但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个节骨眼上的男人—尤其是年轻人—情感很脆弱。

中午时分,她和庞加莱道了再见,去看雅克拉尔和尤里。他们住在城里一个贫穷的地段,她只好穿行在挂满衣服的院子里—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色依然阴沉—爬上门外一段漫长的、有点滑的楼梯。雅克拉尔在屋里喊门没锁,她就直接进去了。她看见他坐在一个反扣的箱子上,正在刷靴子。他没有站起来欢迎她。她脱斗篷的时候,他说:“最好别。炉子到晚上才有。”他给她指了指唯一的扶手椅子,破旧不堪,油腻腻的。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尤里不在家,没有等她来。

关于尤里,有两件事她想知道。他是不是越来越像阿纽塔,像他俄罗斯一方的亲人了?他长高了吗?去年在敖德萨,他十五岁了,看起来却像不到十二岁。

很快,她发现事态变了,她这种关心再也不重要了。

“尤里呢?”她问。

“他出去了。”

“他在上学?”

“也许吧。他的事儿我不太清楚。我知道得越多,关心得就越少。”

她想让他平静点,以后再提。她问候雅克拉尔的健康情况,他说他的肺坏了。他说他一直没有从1871年冬天的饥荒和野外露宿中恢复过来。她不记得战士也有过饥荒经历—吃是他们的任务,吃饱了才能打仗。不过,她欣然同意,说她最近刚在火车上回想那段日子。她说,她想到了弗拉迪米尔,还有简直像喜剧,或者像歌剧一样的营救。

那可不是喜剧。他回答,也没有歌剧。但是,他变得有活力起来,开始说起了那时候。他说起那些被当成他击毙的男人,还有,三月二十号到三十号之间的恶战。到最后,他真的被抓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当场就处死的了。不过,在荒唐可笑的审判之后,他还是希望自己死掉算了。上帝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并不是说他相信上帝,他补充说,他每次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