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过了头(第2/21页)


是勃丁奖毁了他们。索菲娅这么想。开始是勃丁奖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枝形吊灯和香槟酒让她眼花缭乱。令人头晕目眩的赞美和祝贺,无穷无尽的赞叹和吻手,但仍然是不方便,永远改变不了的现实。他们永远不会给她提供和她的天分匹配的工作机会,能在一个省立女子中学谋一份教职,就已经足够幸运了,这就是现实。当她正沐浴在温暖之中时,马克西姆悄悄地走了。真实理由,一个字也没提,当然了,只说他要写文章,他需要博利厄的平和与宁静。

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一个并不习惯被忽视的男人,他可能成年之后从来没有参加过沙龙,没有参加过招待酒会,这就是原因。在巴黎不是这个原因。并不是因为在索尼娅[4]的盛名下,他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虽然他常常确实是这样的处境。一个有坚实财富的男人,享有四通八达的名声,和身材相得益彰的智力,再加上机智诙谐的明快,敏捷的男性魅力。同时,她还全然是一个新贵,一个让人愉快的怪人,一个同时拥有数学天才和女性羞怯的女人,相当地迷人。另外,在她一头波浪之下,还有一颗不俗的心灵。

他从博利厄写来了冰冷愠怒的道歉信,拒绝了她的一旦忙完了就来看他的提议。有一位女士陪在他身边,他说,他不方便给她引见。这位女士最近情绪消沉,需要他的关心。索尼娅应该回瑞典去,他说。她一定很高兴回到正盼着她的朋友们身边。她的学生应该很需要她,况且还有她的小女儿。(这是一种刺痛,一种她熟悉的暗示,不称职的妈妈?)

信的最后是一句可怕的话。

“要是我爱你,我的信理当有所不同。”

一切都结束了。带着她的奖从巴黎回来,还有她离奇的璀璨声望。她回到了朋友身边,而对她来说,他们突然变得并不比她打个响指更重要。回到学生身边,学生显得更重要一些,那也只是当她站到她们面前,变成她数学的自我时。奇妙的是,这依然还能做到。她回到大家都以为她疏于照顾,实际上却无比快乐的小馥馥身边。

斯德哥尔摩的一切都在提醒她。

她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的家具是跨越波罗的海带过来的,一笔犯傻的天价。她面前,还是同一把椅子。就在不久前,它还曾勇敢地支撑过他的体积。加之,她的椅子,当他熟练地将她揽在怀中时。他从来没有在调情的时候显出笨拙来,即使他有那样的身材。

还是同样的红色锦缎,曾经有尊贵的,或者算不上尊贵的客人坐过,坐在她失去的、以往的家里。也许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坐过,带着那种令人惋惜的神经质,正在为索菲娅的姐姐阿纽塔神魂颠倒。当然,索菲娅作为母亲不称心的孩子,和平时一样,正在讨人厌。

橱柜也是老的,从她在巴利比诺的家里运来的,上面还镶嵌了她祖父母的肖像,画在瓷上的。

外公外婆,舒伯特夫妇。没有丝毫的安慰可言。他穿着制服,她穿着晚礼服,神情透露的是荒唐的自我满足。索菲娅想,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而对那些不这么如意的,或者说没有这么幸运的,则只有不屑。

“你知道我有德国血统吗?”她问过马克西姆。

“当然知道。否则你怎么会有勤奋的天赋?你的脑子里全是虚构的数字吗?”

要是我爱你。

馥馥用盘子端来了她的果酱,要和妈妈一起玩小孩子的纸牌游戏。

“让我安静一会儿。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从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请女儿原谅她。

不过,终究索菲娅不是一消沉就没完的人。她咽下自己的骄傲,想方设法写轻松愉快的信,通过轻描淡写地提及一些琐碎的快乐,溜冰、骑马,通过对俄罗斯和法国的政治局势的关注,也许就能让他放松,甚至可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警告粗暴无礼,毫无必要。她努力逼自己说出了另外一个建议。夏天,她的课程一结束,她就动身去博利厄。

快乐的时光。也会有误解,她这么形容。(她及时地换了个词,“谈话”。)寒意森森的时段,分手,几乎分手,突如其来的和蔼可亲。起伏迭宕的环欧旅行,给他们自己带来了公然的、流言四起的情人身份。

她有时也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她有时自己也在玩味这样的念头:嫁给一个追求她的德国人。不过,这个德国人也太刻板了。而且,她还怀疑这个人想要的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再说,她也不爱他。每当他说起一丝不苟的德语情话时,她的血就越来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