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第6/8页)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忍。他只能适应它,走出树林。他不停地试,但是什么进步也没有。他没法把重量压在上面。肯定断了。断裂的脚踝。这只是小伤。老太太在冰上滑倒,也会摔断脚踝。他很幸运。一只断掉的脚踝,一个小伤。然而,他一步也迈不出去。他没法走路了。

他终于明白了,要想回到卡车里,他不得不放弃他的链锯、斧子,用手、用膝盖爬出去。他尽量让自己轻轻地伏下去,沿着自己的脚印拖动身体。现在,他的脚印已经盖上了一层雪。他想检查一下口袋,看看钥匙在不在,把口袋的拉链拉上。他把帽子从头上抖落,随它掉在地上,因为帽舌挡住了他的视线。现在,雪落在他光着的脑袋上。不过不是太冷。一旦觉得爬行也是一种移动的办法,它也确实不算太坏了。就是说,尽管对他的手、对他尚好的膝盖来说不容易,但至少不是不可能。他现在足够小心,缓慢地把自己拖过灌木丛,穿过小树丛,爬过了起伏的圆丘。他经过一个斜坡,原本是可以滚下去的,他也没敢—他还得小心地护着自己受伤的腿。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走过沼泽地,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耽搁就动身回去—雪越来越大,他的脚印就快给盖住了。没有脚印,视线又和地面平行,他就很难判断到底是不是回去的路了。

一开始,他都不能相信这种状况是真的,现在却已经变得越发自然了。贴近地面,用双手、双肘和一只膝盖前进。试试看这段木头有没有烂掉,然后,拖着身体趴在上面,用肚子压住它。他的手上全是腐烂的落叶、灰土以及雪泥。他不能戴手套了,否则抓不住东西,也没法清楚地感觉到地面的东西,他只能露出冰冷、擦伤的手。他已经不再为自己感到惊讶了。他也不再想留在那里的斧子和链锯,尽管一开始,他简直没办法让自己从它们身边爬开。他没怎么想事故本身。无论如何,它已经发生。这件事已完全不显得不自然,也不至于让人没法相信了。

前面有一个相当陡峭的坡要爬,到坡下的时候,他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已经爬了这么远了,他松了一大口气。他把手伸到夹克里暖和了一会儿,一只一只轮流取暖。不知道怎么着,他想起黛安娜穿的那件不合身的红色滑雪夹克,他决定她的生活是她的,操心这些没用。他也想起了他的妻子看电视的时候装腔作势的笑。她的寂静。至少她吃得饱,穿得暖。她不是拖着脚爬在路上的难民。还有更糟的,他想。有更坏的。

他开始上坡了,用他的双肘撑住,还有他疼痛的,但是还能用的膝盖。他继续前进。他咬住牙,仿佛咬牙能防止他滑下去似的。他抓住能抓得到的根,或者他看见的不太坚固的茎。有时候,他抓的东西断了,他就往下滑。他停下来,继续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上爬。他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看还得爬多远。要是他假装这个坡永远没有尽头,万一爬到了顶,就算是一份额外的礼物、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花了很长时间,不过,最后他终于把自己拽上了平地。透过树的间隙、飘落的雪花间隙,他看见了卡车。他忠诚的老朋友是一辆红色的旧马自达,它奇迹般地仍然在等候。已经到了平地,这让他重新燃起了对自己的期望。他撑起身体,那只受伤的膝盖轻轻地、轻轻地挪动。他战栗地抬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腿,拖动另一条腿,像醉汉一般摇摇摆摆。他试着单脚跳。效果不好,他会失去平衡的。他试着将一部分重心转移到受伤的腿上,动作轻柔。疼痛让他知道还是不可能。于是,他又回到以前的姿势,爬行。但他没有直接穿过树林朝卡车的方向爬,而是转了弯,朝他知道的脚印方向爬。等他找到了地方,他加快了速度,以弥补失去的时间。他沿着坚硬的印记爬。在白天阳光的照耀下,地面已经化成了泥浆,现在又再次开始冻结。这对他的双手和膝盖来说,实在很残酷。但是与之前他爬的路线相比,已经轻松了许多,那条路,他一看就头昏眼花,精神崩溃。他能看见前头的卡车。卡车也在看着他,等着他。

他应该能开车。还算幸运,受伤的是左腿。现在,伴随欣慰而来的除了一大堆的麻烦以外,还有最糟糕的那个问题。谁帮他去拿斧子和链锯?他怎么告诉别人它们在哪里?再过多久雪会把它们盖住?他什么时候能重新走路?

没用。他把这些念头抛出脑海,抬起头,充满希望地看看卡车。他又停下来休息,暖暖手。现在,他可以戴手套了。但是,已经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毁了手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