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第3/9页)


她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爸爸得把儿子举上来,由他妈妈把他拽上坚硬的岩石层。他是个瘦小的孩子,还没有到第一次拔高的年龄,但是怎么就像一袋水泥那么重呢。第一次试时,莎莉的胳膊根本撑不住。她换了个位置,不再趴着,蜷缩起来,用尽了肩膀和前胸的力气,再加上阿历克斯在后头撑着,用力推,他们终于把肯特弄了出来。莎莉搂着他的身体往后退,看见他的眼睛睁开了,但随即往后一翻,又晕了过去。

阿历克斯也爬了出来。他们带上别的孩子,开车到柯林伍德医院。那里似乎没有内伤科。两条腿都断了。一条腿断口边缘平整,医生这么说,还有一条是粉碎性的。

阿历克斯在照顾别的孩子,莎莉和肯特一起进了医院,所以医生是对莎莉说的:“孩子每分钟都得看着。那儿就没有任何警示标志吗?”

要是是阿历克斯,医生就不会这么说了。男孩子就是这样,你一转身,他们就去不该去的地方乱跑。“男孩就是男孩。”

她的感激之情—当然是对上帝的感激之情,其实她也不信上帝;还要感激阿历克斯,他是她信任的人—如此强烈,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接下来的半年,肯特没法上学了。他第一回躺在租来的医院床位上时,兴奋坏了。莎莉去学校取他的作业,之后再送回学校。他每次都是立刻就做完了。他们鼓励他学其他的课程,其中有旅游和探险—先选个国家。

“我想选一个没人选的地方。”他说。

这时候,莎莉告诉他以前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的事儿。她告诉他,她曾经如何被遥远的小岛所吸引。不是夏威夷、加那利群岛,也不是赫布里底群岛,更不是希腊的岛,这些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她指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偏僻的,没有人会谈起的,人迹甚少的小岛,阿森松岛,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查塔姆群岛,圣诞岛,凯尔盖朗群岛,法罗群岛。她和肯特开始收集有关这些地方的所有信息,不允许自己胡编乱造。他们从来没有告诉阿历克斯他们在干什么。

“他会觉得我们大脑脱线的。”莎莉说。

凯尔盖朗群岛最值得一提的是一棵独一无二的卷心菜,它是来自远古时代的遗物。他们想象为这棵卷心菜举行的庆祝仪式,道具服装,以及卷心菜游行。

莎莉告诉她的儿子,在他出生之前,她曾在电视上看见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的原住民,他们在希思罗机场下了飞机,因为岛上的一场大地震,他们被转移了。他们看上去非常奇怪,驯服,却又威严,像来自另一个世纪的人。他们多多少少都开始适应伦敦的生活,但等火山平息下来,他们都要回家。

肯特回学校之后,一切都在改变。当然会改变。不过,相对他的年龄,他还是有点老成,他对萨维娜和彼得都有了耐心。萨维娜已经变得热爱冒险,个性顽固。彼得则永远是闯进家门,仿佛有灾难临头。肯特对父亲格外有礼貌,他把从萨维娜手里抢救回来的报纸送给他父亲,还会仔细地叠好,吃饭的时候还要帮他拉开椅子。

“要对救了我一命的人表示敬意。”他有时这么说。或者说:“家庭英雄。”

他说这话颇为戏剧性,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戏谑的口吻,但是,还是刺激了阿历克斯的神经。肯特刺激他的神经,其实早在他掉进洞里之前就开始了。

“住嘴吧你。”他说。然后私下对莎莉抱怨。

“他说你救了他,一定是因为爱他。”

“得了吧,是谁我都救。”

“你可千万别和他这么说。求你了。”

肯特上中学以后,和父亲的关系有所改善。他选择学科学,学的是自然科学,而不是人文地球学科。即便如此,阿历克斯也没有一点反对。越自然越好。

可是,上了六个月大学,肯特就失踪了。认识他的人—似乎学校里没有人是他的朋友—说他说过要去西海岸。后来,收到一封信,恰好在他父母决定去报警的时候收到的。他在多伦多北郊一家加拿大轮胎公司的店里工作。阿历克斯到那儿去看他,命令他回学校继续上学。但肯特不愿意,说他现在工作得很开心,赚了不少钱。或者是说只要一升职,很快就能赚不少钱。接着,莎莉悄悄去看他,没有告诉阿历克斯,她发现肯特很愉快,重了十磅。他说是因为啤酒。他有朋友了。

“这是个阶段。”她对阿历克斯承认这一趟旅行的时候,说,“他想尝一尝独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