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和女孩(第6/7页)


我没有关上门,相反,我把它尽可能敞开。我并没有决定这么做,只是我确实这么做了。弗洛拉没有放慢速度,她笔直地从我面前跑过去,而莱尔德则跳上跳下,尖叫不已:“关门!关门!”其实已经晚了。过那么一会儿,亨利和爸爸会出现在田里,等他们看到时,就已经太晚了。他们只会看见弗洛拉往市区的公路飞奔,他们会以为我只是没有及时赶到。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来盘问我。他们回到了谷仓,拿起刀和枪,放进了卡车,然后,卡车调头,一路颠簸地朝我们开过来。莱尔德喊他们:“让我也去吧,带我去吧!”亨利停下了车,让他上了车。他们走后,我关上了大门。

我想莱尔德会说出来的。我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之前我从来没有违抗过爸爸的话。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弗洛拉是跑不掉的,他们开卡车总能追上她。就算追不到她,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也终归有人会看见她,然后给我们打电话。这个地方没有让她逃跑的开阔田野,这里只有农田。再说了,我爸爸付钱买了她,我们需要她的肉喂狐狸,我们需要狐狸养活我们。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爸爸再多花力气,而他的工作已经够辛苦了。要是爸爸知道了真相,就再也不会信任我了;他会觉得,我并不是永远站在他一边。我站在弗洛拉一边,这个立场,让我对谁都没有用了,即使是对弗洛拉,也没有用。但同样,我也并没有后悔;当她朝我跑过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大门敞开。

我回到家里,妈妈问:“那么乱,出了什么事儿?”我告诉她,弗洛拉踢倒了栅栏,跑了。“你可怜的爸爸。”她说,“这下他只好跑遍乡下去追她了。嗯,一点之前别想吃饭了。”她铺开了熨衣板。我本想告诉她。但是想了想,上楼,坐在我自己床上。

最近,我一直打算把我的那一半房间布置得别出心裁,我用一块旧花边窗帘铺在床上,用做裙子剩下的印花棉布给自己做了一个梳妆台。我打算在我和莱尔德的床之间放个什么当路障,隔开我的这一半和他的那一半。但在阳光下,花边窗帘不过是块肮脏的破布。晚上,我们也再没唱歌了。有一天晚上,我唱歌的时候,莱尔德说:“听起来真蠢。”我还是继续唱,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就不唱了。反正,也不需要唱,我们已经不害怕了。我们知道那儿放的不过是旧家具,乱七八糟的杂物。我们不再遵守自己定的规矩。莱尔德睡着以后,我还是醒着,还是和自己讲故事,但即便是故事也有所不同,已经有了奇妙的改变。同样的开始,一个激动人心的危险处境,一场火灾,或者一头野兽,也许我救了大家;然后情况就变了,可能有人救了我,也许是我们学校的哪个男生,甚至可能是我们的老师,坎贝尔先生,他喜欢胳肢女生。这种故事中最详细的往往是我的样子,比如我的头发有多长,我穿了什么衣服,等我把这些细节想出来以后,故事中真正激动人心的部分早已消失了。

一点以后,卡车才回来,后头用防水油布盖着,这就意味着底下放的是肉。妈妈把菜饭又热了一遍。亨利和爸爸换掉了血淋淋的外衣,换上了在谷仓劳动的普通工作服。他们在水池里把脖子、脸和胳膊都洗了一遍,水溅到了他们的头发上,他们又梳了头发。莱尔德举起胳膊,炫耀上面的一道血迹:“我们朝老弗洛拉开枪。”他说,“把它切成五十片。”

“哦,我不想听。”妈妈说,“还有,你这个样子,别上桌子。”

爸爸让他去把血迹洗掉。

我们坐了下来,爸爸说谢谢恩典,亨利把他的口香糖粘在叉子上,他向来都是这么干的,等他拿下来的时候,我们就会赞叹口香糖的花纹。我们开始传递碗,里面有热气腾腾的煮过头的蔬菜。莱尔德隔着桌子,看着我,清晰地、骄傲地说:“总之,让弗洛拉跑掉,是她的过错。”

“什么?”爸爸问。

“她本可以关上门的。但她没有。她开着门,故意让弗洛拉跑掉。”

“是吗?”爸爸问。

桌上的每个人都在看我。我点点头,费很大劲咽下了食物。可耻的是,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爸爸发出简短的反感:“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有回答。我放下叉子,等着他们叫我从桌边走开,没有抬头。

但是没有。大家都沉默了片刻,然后,莱尔德指出了一个事实。“她在哭。”

“没关系。”爸爸回答,一种听天由命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幽默感,他说的一句话,永远赦免了我,也放逐了我。“她只是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