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飞船着陆(第3/12页)


雷亚听到有人说:“注意用词。”

“自然的召唤,好吧,那就说自然的召唤。”

过了蒙克家,第三栋房子就是尤妮·摩根家,也是这条路上最后一家。尤妮的母亲说大概是午夜时分,她听到纱门的关门声。虽然听到关门声,但是没多想。肯定是尤妮去上厕所。直到1953年,摩根家还没有装自来水。

当然了,夜里谁也不会跑那么远。尤妮和老太太蹲在草地上解决,老头浇在走廊那头的绣线菊上。

之后我一定是睡着了,尤妮的母亲说,但后来又醒了,我一直没听见她回来。

她来到楼下到处找。尤妮的房间在厨房后边,但天这么热,她在哪儿睡都有可能。可能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也可能在门厅的地板上摊开了睡,那儿有穿堂风。或者去走廊上,那儿有把不错的汽车座椅,是很多年前尤妮的父亲在公路远处发现的,别人不要了的。可是哪儿都不见尤妮的影子。厨房里钟表的指针指向两点二十。

尤妮的母亲上楼,把丈夫摇醒。

“尤妮没在楼下。”她说。

“那她在哪儿?”她丈夫问,好像她应该知道。她不得不一次次地摇丈夫,免得他再睡着。他拿什么消息都不当回事,别人说什么他都不想听,清醒的时候也是这样。

“起来,起来,”她说,“我们得找到她。”最后她丈夫终于屈服,坐起来,穿上裤子、靴子。“拿上手电。”她说。就这样,她在前面,丈夫跟在后面,她再次下楼,来到走廊上、院子里。丈夫负责打手电,她负责指挥。她叫他往去厕所的小路两边照。厕所在院子后面,周围是一簇丁香花和醋栗灌木丛。他们往厕所里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然后向粗壮的丁香枝干间(简直可以说是树了)照去,又沿着几乎淹没在草丛中的小路找—他们几乎都迷路了,穿过一段下弯的铁丝栅栏,一直通向野草丛生的河边。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发现,没看到有人。

他们穿过菜园往回走,手电照在喷了药粉的土豆棵子上和大黄茎上,大黄大多已经结籽了。老头用靴子抬起一片宽宽的大黄叶子,往下面照了照。他老婆问他是不是疯了。

她记得尤妮有过梦游的毛病,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她发现房子一角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像是一把刀,要么就是个穿着盔甲的人。她说:“那边,那边,往那边照。那是什么?”可那只不过是尤妮的自行车,她每天上班时骑的。

然后母亲开始喊尤妮的名字,房前屋后地喊。李子树已经长到和前边的房子一般高,树下没有人行道,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路穿行其间。树干纵横交错,像是守夜人,又像一只只黑色的动物在夜色中隆起背。等待回应的时候,她听到一只青蛙的叫声。声音如此真切,好像青蛙就在树枝上。小路的尽头在半英里以外,那里是一片田地,但由于土质太湿软,派不上任何用场。地里长着些纤弱的杨树,下面是柳木丛和接骨木。另一头,小路和去往镇上的公路相接,然后越过河、爬上山,通往养鸡场。河边的浅滩上,是以前的游乐场。后来沃利那边更大的游乐场取代了它,那些大看台也就废弃了,这都是战前的事了。草地上,椭圆形的赛马场依稀可见。

这就是一百多年前小镇最初开始的地方。这儿有磨坊和旅店,但泛滥的河水让人们不得不挪往地势更高的地方。地图上仍然可见当初房子的布局,公路也设计好了,如今却只剩下这一排住人的房子。这些人要么太穷,要么太固执,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也可能是另一个极端,他们住在这里本来就是暂时的,所以索性任洪水侵袭。

他们放弃了。尤妮的父母放弃了。他们在厨房里坐下来,没有一丝光亮。有三四点钟了。他们仿佛在等尤妮回来,告诉他们该怎么办。这个家里尤妮说了算,他们已经很难想起他们说了算的时候是什么样了。十九年前,尤妮几乎可以说是闯进了他们的生活。摩根太太以为自己只是发胖,她本来就很胖,再胖一点也不怎么显。她认为肚子里的闹腾就是人们说的“消化不良”。她不是傻瓜,知道女人怎么生孩子,只是太久了他们一直没怀上,就几乎忘了有这么回事。那天她在邮局,感到浑身无力,腿抽筋,就叫人拿把椅子来。然后,她的羊水就破了。人们急急忙忙把她送去医院,不久,小尤妮就顶着一头白色的胎发,痛痛快快地生了出来。尤妮从出生起就开始吸引别人注意了。

有一整个夏天,尤妮和雷亚都在一起玩,可是她们从不觉得她们是在玩,只有别人问起时她们才会这么说。那是她们生活中最严肃的一部分,其他时间做的事在她们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无聊事。从尤妮家的院子抄近道走到河堤,她们就变成不同的人了。她们都叫汤姆,两个汤姆。汤姆对于她们来说是个代号,不仅仅是名字。汤姆不分男女,是一个勇敢无比又聪明非凡的人,但运气不总是那么好,可她们永远坚不可摧。两个汤姆打过一场永无休止的战斗,敌人是“女妖头” (雷亚和尤妮可能听过“女魔头”[1]这个词)。女妖头们埋伏在河里,会变成强盗、德国人或是骷髅的样子。她们的伎俩和癖好没完没了:挖陷阱,设埋伏,虐待偷来的小孩。有时候尤妮和雷亚会找到一些真正的小孩,就是在河边房子里住过一阵的麦凯家的孩子,说服他们答应被绑起来,用香蒲鞭打他们。但是麦凯家的小孩不能也不想服从这个安排,很快就哭着逃回家,于是河堤上又只剩下两个汤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