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旅馆(第2/10页)


克莉塔反而去谈她正在读的书,《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她说,黑暗时代之所以蒙昧,不是因为我们无法从中学习,而是根本没法记住学到的东西,这全怪那些名字。

“卡德瓦拉,”她说,“艾格弗里斯,这些读出来根本就不像名字。”

盖尔试图记起哪个时代或者哪个世纪是黑暗时代,不过她的无知并没带来尴尬。因为克莉塔一直在拿这个话题打趣儿。

“埃尔弗兰德,”她一边说,一边拼读出来,“什么样的女主人公会叫埃尔弗兰德?”

克莉塔给威尔写信的时候,很可能会写到埃尔弗兰德和艾格弗里斯,但不会写到盖尔。她不会写“盖尔穿了套灰色绸缎的夏季睡衣,身材很好,看起来很漂亮,说了很多有趣的话……”就像她不会跟盖尔说:“我对那些爱侣很是怀疑,仔细体会字里行间的意思,都让我怀疑他们的脑袋还没觉醒。”

最初见到威尔和克莉塔的时候,盖尔觉得他们像是书里的人物。步入中年的儿子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看起来心满意足。盖尔看到的是一种彬彬有礼的生活,既荒唐又令人羡慕,至少表面上看带有一种单身者的优雅和安全。现在盖尔仍然这么想,尽管实际上威尔并不总住在家里,而且他既不是单身也不是同性恋。他离开好几年了,去过他自己的生活—为国家电影局和加拿大广播公司工作—直到最近他才放弃一切,回到沃利做了一名老师。他为什么放弃那一切呢?各种原因吧,他说。到处都是马基雅弗利式的人、事业扩张,让人筋疲力尽。

盖尔是70年代的一个夏天来到沃利的。她那时的男朋友是个造船工人,她则售卖自己做的衣服—带贴花的斗篷、泡泡袖的衬衫、颜色亮丽的长裙。冬天到来的时候,她在作坊里面找到了活儿。盖尔见识到了进口的斗篷、玻利维亚和危地马拉的厚袜子。她发现当地的女人都在织毛衣。有一天,威尔在路上拦住她,请她帮忙挑选自己在话剧里要穿的戏服—那出话剧叫作《我们牙齿的外壳》。她的男朋友搬去了温哥华。

她把自己以前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威尔,以防他看到她身体健康、皮肤粉嫩、额头开阔,会觉得她是组建家庭的合适人选呢。她告诉他,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当时她和男朋友要从桑德贝搬到多伦多,在他们忙着把家具搬进借来的小货车里时,家里发生了煤气泄漏,大人们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那却足以杀死只有七周大的婴儿。在那之后,盖尔就病了—得了盆腔炎。她将来很难怀孕,也不想再要孩子,于是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威尔欣赏她。他是这么说的。他连一句“真悲惨”都没有说,也没有拐弯抹角地暗示孩子的死是盖尔自己的责任。那时他们逐渐熟识。他觉得盖尔勇敢慷慨、机智聪明、充满才华。她为他设计制作的戏服不可思议、无可挑剔。盖尔觉得他对她、对她生活的看法带着一种感人的天真。对她来说,自己根本不是那种自由慷慨的人,反而常常焦虑绝望,很多时候都是在洗衣服、为钱发愁,觉得哪个男人跟自己交往,她就亏欠了他。那时盖尔觉得自己没有爱上威尔,但她喜欢他的样子—他强健的身体那么挺拔,看起来比实际高大;他昂首挺胸,高高的额头闪着亮光;他充满弹性的、泛灰色的头发。盖尔喜欢看他排练,或者看他跟学生说话。他做导演时是那么娴熟无畏,走过学校大厅或者沃利的街道时是那么气宇轩昂。还有他对她所怀有的那种稍显古怪的倾慕之情,他那种爱人般的殷勤礼貌,他家里愉快的异国情调,他和克莉塔的生活—这一切都让盖尔感觉似乎有人在某处受到了特别的欢迎,而那个地方,她可能无权进入。那时,这都不要紧—她占着上风。

那么,她是几时失去上风的呢?从他们同居后、他习惯了和她睡在一起?还是从他们大费力气在河边修建小屋,而她竟然比他还擅长干那些活儿?

她是不是那种觉得总要有人占上风的人?

有一次,散步时盖尔走到了前面。威尔说:“你的鞋带开了。”就是他说话的那种语调,让她充满了绝望,仿佛是在提醒她:他们已经跨越到了一个昏暗的国度,在那里他对她无比失望、极度蔑视。她最终会绊倒并勃然大怒—他们会度过充满绝望的日日夜夜。接着终于突破困境,甜蜜和好,开开玩笑,稀里糊涂地宽慰起来。于是,他们的日子继续过下去—她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一切,也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是如此。但是,平和的日子越来越多,危险都已隐退,她丝毫没有觉察到他早已开始期待去和别人交往—桑迪,在他看来新鲜而又令人愉快,就像当初的盖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