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尼亚圣女(第2/16页)

天公作美,宾馆的前台几乎立刻引荐了一位骑着瘦马、衣衫褴褛却令人愉快的向导。他们出发了—她骑着马,向导走在前面。路途陡峭而又曲折,到处都是大石头,日头越来越热,不断出现的阴影里却十分阴冷。她感到饥饿,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返回,和晚起的同伴们一起吃点儿早饭。

向导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人们肯定会找她。官方肯定也收到了通知—别管是哪个官方。船会准时出发,她的朋友们肯定上船走了。宾馆没有收走他们的护照。加拿大也没人会想到要调查,她并没有跟谁定期通信。她跟兄弟闹翻了,父母已经过世。你不把遗产花光是不会回家来的,她的兄弟说,到那时谁来照顾你?

在被带着穿过松林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发现虽然疼痛,自己却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拉基酒。前面男人的马鞍上挂着一包东西,一上一下地在马背上跌宕,她盯着看,那东西约有卷心菜大小,用一块硬邦邦的铁锈色布料包裹着。

我是在维多利亚的圣约瑟夫医院从夏洛特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她是我早年在那里的一个朋友。那时候我的友谊似乎都是既亲密又不稳定。我从来搞不懂人们为什么把事情告诉我,或者他们想让我相信些什么。

我带着鲜花和巧克力来到医院,夏洛特朝着玫瑰抬起头,细软的白发短而齐整。“呸!”她说,“它们毫无香味,无论如何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当然啦,它们很漂亮。”

“你还是自己把巧克力吃了吧,”她说,“任何东西在我尝来都像柏油。我也不知道柏油是什么味道,但就是这种感觉。”

她发着烧。我握着她的手时,感觉那手滚烫而又肿胀。她的头发已经全被剪掉,这使她的脸颊和脖颈看上去似乎早已失去了血肉。她覆盖在医院床单下的身体跟以前一样臃肿。

“你可千万别觉得我不知感激,”她说,“坐下,把那边的椅子拿过来—她用不着。”

房间里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只看得到枕头上一蓬灰黄的头发,另一个坐在椅子里,正扭动身体咕哝着说话。

“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夏洛特说,“但我们只能尽量去将就。真高兴能见到你。那边的人整夜不停地喊叫,”她说着,朝窗边的床位点头。“感谢基督她现在睡着了。我一会儿也睡不着,不过我没有虚度时间,你猜我在干什么?我在编故事,为一部电影!我已经全在大脑中构思好了,想让你听听。你可以判断一下这能不能拍出一部好电影,我觉得能。我想让詹妮弗·琼斯来主演,不过,我也不确定。她嫁入豪门之后,好像没有以前那种气质了。”

“听着,”她说,“(哦,你能把我脑袋后面的枕头拽起来一点儿吗?)故事发生在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北部叫马拉希阿马达的地方,是在20世纪20年代,还十分落后。故事是关于一个独自旅行的女子,在故事里,她的名字叫洛塔尔。”

我坐在那里倾听。说到重点的时候,夏洛特的身体会向我前倾,甚至在硬板床上微微晃动。她肿胀的手扬起又落下,蓝色的眼睛威严地睁大了。然后,时不时的,她又躺回枕头上,闭上眼睛,重新组织语言。啊,是的,她说。是的,是的。她继续讲。

“是的,是的,”她最后说,“我知道后面的发展,不过现在就这样吧。你总是要再来的。明天吧。你会来吗?”

我说,好的,明天。她好像睡着了,没有听见我的话。

这个库拉,是一座粗石建造的大房子,下面是马厩,上面住人。周围是一圈走廊,总是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那里,手中精巧的线轴像小鸟一样在两手之间飞来飞去,织出一条闪亮的黑色穗带,一米又一米的黑色穗带,这是所有男人长裤上的装饰物。其他的女人都坐在织布机前劳作,或是缝制皮料的便鞋。没有人坐着编织,因为谁也没想过要坐下来编织。编织是她们背着水桶快步去泉边来回打水,或者下地干活,去山毛榉林捡树枝的路上才会干的活儿。她们编织长袜—黑白的、红白的,带着类似闪电的之字形图案。女人们的手中从来不会空着。天亮之前,她们把面团装进黑黢黢的木槽里,用铁铲按成长条状,放在炉边烘烤。(这是玉米面包,没有经过发酵,趁热吃,会在胃里像马勃菌[6]一样膨胀。)接着,她们要清扫房子,把脏污的蕨类倒掉,在睡觉的地方为今晚堆起一扎一扎的新鲜蕨草。这一般是洛塔尔要干的活儿,因为别的她什么也干不了。小女孩们搅拌酸奶,这样发酵的过程中就不会形成疙瘩,大姑娘们也许要宰杀小羊,把塞满野蒜、鼠尾草和苹果的羊胃缝起来。或者,她们全都一起,女孩和女人,老老少少,去附近冰冷的小河里清洗男人们的白色头巾,那里的河水如同玻璃一般清澈。她们种植烟草,把成熟的烟草叶放在暗棚下风干。她们锄地,种黄瓜,挤羊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