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第3/16页)

我没有订婚,也没有心上人。我谈过一次恋爱,已经分手。曾有一段时间,我很焦虑,告诫自己必须忍耐。我想现在一切算是圆满了结了。

不用说,她绞尽脑汁地想他是谁。松开头发,雨水落在取暖器上的时候,对着一个年轻人微笑,他说的这些都想不起来。没准全都是他想象出来的,有可能。

对于战事消息,她比过去上心得多了,再也不会落下。走在街上时,她觉得自己和所有人一样为了战争大喜大悲。圣康坦、阿拉斯、蒙迪迪耶、亚眠,接着索姆河一带起了战事,之前那儿一定打过一仗了吧。她在书桌上摊开杂志里的跨页作战地图。彩线显示德军已推进到马恩河,美国人在提埃里堡发起了第一次强攻。她凝视着艺术家们的深色画作—空袭中的战马扬蹄而立,一群驻扎东非的士兵吸着椰子汁,一队德国俘虏,脑袋、胳膊和腿上缠着绷带,面容冷峻阴郁。现在她体会到了大家的感受—不绝的恐惧和担忧,以及那种教人上瘾的兴奋。那一刻你能放下自己的人生,感受世界在墙的那边碎裂开来。

很高兴知道你没有心上人,虽然这么想挺自私的。我想我们未必能重逢。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做过一个不吉利的梦,或者因为我生性悲观,总想着最糟的情形。只不过我觉得那就是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虽然我并非沉湎于这种想法,而且每天努力求生。写这些不是要让你担心或同情我,只想说明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卡斯泰尔斯,我就有了倾诉一切的勇气。这大概就和发烧差不多吧。那么,我要说我爱你。我想象你在图书馆,为了放回一本书,你站到椅子上。我走上前,双手放在你的腰际,抱你下来。你在我的臂弯里转过身,仿佛我们已无比默契。

每周二下午,红十字会的妇人和姑娘们会相聚议事厅,地点就在图书馆大厅往前走一点。每逢图书馆没人,路易莎就会来到那间挤满女人的屋子。她决定织一条围巾。在疗养院,她学会了织平针。可起针和收针她从没学过,也可以说早就忘了。

年长些的妇人要么忙着打包,要么将摊在桌子上的粗棉布床单裁成一条条绷带,再一一折好。不过有许多女孩子聚在门口边吃小甜面包边喝茶。有个女孩胳膊上绷着毛线,好让另一个绕毛线团。

路易莎告诉她们自己想学些什么。

“那你想织什么呢?”其中一个女孩问道,嘴里还嚼着面包。

路易莎说,一条围巾。给一位士兵。

“哦,那你得用标准型羊毛。”另一个女孩客气些,说着就离开了桌子。她取回几团棕色的毛线,从包里摸出一副备用织针让路易莎拿去用。

“我就帮你起个头,”她说,“厚度也是规定好的。”

其他女孩子围过来,笑话那个叫科里的女孩。她们说她全都弄错了。

“哦,我弄错了,敢说我弄错了?”科里说道,“我可有织针,小心你们的眼珠子。是给朋友织的吗?”她兴冲冲地问路易莎,“在国外的朋友?”

“是的。”路易莎答道。她们肯定觉得她是个老处女。姑娘们时而无礼说笑,时而好心同情,就看她们想演哪出了。

“那就好好织,织紧些,”一个快吃完面包的女孩子说,“织结实了他才暖和!”

这群女孩子里有位名叫格雷丝·霍姆的。她很害羞,但有着坚毅的外表,今年十九岁。宽脸盘,薄薄的嘴唇常抿着。棕发,直刘海,身材成熟诱人。杰克·阿格纽出国前和她订了婚,但他们约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西班牙流感

路易莎和几位常住店的旅行推销员交上了朋友。其中一人是吉姆·弗拉雷,他负责推销打字机、办公器材、书和各类文具。他四十来岁,金发,有点曲背但身子很结实。他的长相让你觉得,此人应该在男性世界中推销更厚重的东西,比如农用机械。

西班牙流感爆发那阵,即便不清楚店家是否营业,吉姆仍和平时一样跑外勤。旅馆偶尔也会歇业,就像学校、电影院,甚至是教堂一样。在吉姆·弗拉雷看来,教堂关门是不像话的。

“真不害臊,一群懦夫,”他对路易莎说道,“一个个躲在家里,全等着最后遭灾,有意思吗?你就不会关闭图书馆,是吧?”

路易莎说会一直开着,除非自己病倒。这样的小事一般过不了一周,但她肯定得去医院。他们不会让她待在旅馆的。

“ 懦夫,”他说,“是祸躲不过。你不觉得吗?”

他们聊到医院里成群的病人,病死的医生和护士,聊到阴郁凄惨的葬礼。吉姆·弗拉雷家所在大街的一端就是多伦多的某家殡仪馆。他说他们还在置备黑色的马、黑色的四轮马车、全套工具用来落葬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