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进程(第11/11页)

父亲转回身,脸对着前方的路。

我能感觉到母亲讲述的时候,贝瑞尔在我身边扭动着。她抽搐着,微微呻吟着,好像强忍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故事讲到最后,她发出一声震惊、痛苦、愤怒的呻吟。

“你竟然烧钱!”她说,“你在炉子里烧钱!”

母亲的声音依然欢快:“你这口气,好像我烧掉的是自己的一个孩子似的。”

“你烧掉了他们的机会啊。你烧掉了这钱可以给他们带来的一切。”

“我的孩子们最不需要的就是钱了。我们谁也不需要他的钱。”

“那是犯罪啊。”贝瑞尔嘶哑地说。她把声音转向前排,“你干吗不管管她?”

“他不在场,”母亲说,“当时没人。”

我父亲说:“那是她的钱,贝瑞尔。”

“都一样,”贝瑞尔说,“那是犯罪。”

“犯罪是你报警了才算的。”弗洛伦斯先生说。就像那天他说的其他话一样,这引起了一点点惊奇,还有一种特别的感激之情。

不过感激之情并非发自所有人。

“别假装这不是你听过的最疯狂的事,”贝瑞尔冲前排吼道,“别假装你没这样想!因为确实如此,而且你确实是这么想的。你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父亲不曾站在厨房里,看着母亲把钞票放进火焰。不会有这种事。他甚至不知道它—事情一清二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直到那个星期天下午,在弗洛伦斯先生的克莱斯勒汽车里,在母亲讲给他们所有人听的时候,才知道这事的。那么,我为什么能如此真切地看到那一幕,就像我对博比·马科斯(以及对别人—他并不是第一个)形容的那样呢?我看到父亲站在屋子中央的桌子边—有装刀叉的抽屉、铺着刷洗干净的油布的桌子—桌上搁着那盒钱。母亲正小心地把钞票丢进火里。她一只手用熏黑的钳子拉着炉门盖子。父亲站在旁边,似乎不仅允许她这么做,还在保护她。一幕庄严的景象,但并不疯狂。正在做着对他们而言自然而然、别无选择的事情的两个人。至少,是他们中的一个在做着自然而然、别无选择的事,而他们中的另一个相信,重要的在于让第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继续。他们知道别人未必认同这些,但他们不在乎。

要我相信这都是我想象出来的,该有多难啊。看起来它完全就是真的。这就是我对他们的信仰吧。我从没停止过这种信仰。不过我不再讲这个故事了。自打博比·马科斯之后,我再没对哪个人讲过。我想再也没有了吧。我不再讲,不是因为它严格说起来不是真的。我不再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意识到不能指望别人像我一样理解它。不能指望他们对这事表示出任何一点赞许。我甚至都不能说自己也赞同它呢。要是我属于会赞同它、会这么做的人,又何至于干出后来那些事呢—十五岁离家出走,到饭店打工,去夜校学打字和速记,进入房地产公司,最后成为一名有执照的经纪人。我也就不会离婚了。父亲就不会在县立老人之家去世了。我的头发,也本该遵循多年前就开始的自然变化,一直是白色的,而不是弄成一种叫作“日出铜”的颜色。这一切,就算我能,我也一件都不会改变,真不会。

博比·马科斯是个体面人—心肠好,有时还有点想象力。我像那样冲他发火之后,他说:“你不用对我们这么苛刻嘛。”很快又说,“这是你小时候的房间吗?”他觉得那就是提到性游戏的话题让我生气的原因。

我想,不妨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我回答说是的,不错,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最好还是当场就和解吧。纵然分手是迟早的事,善意与和解的时刻仍旧值得拥有嘛。不知道这些时刻在一些人(比如说我本人)的处境中,是否更会被珍惜,被刻意追求,甚于在那种旧式婚姻中呢—在那里,爱与恨每每都是悄悄滋生,如此混沌一团、冥顽不灵,好像真能熬到地老天荒似的。

[1] 原文为“Fame”,作为名词有“名声”之意。—本书注释若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2] 《旧约》中的一位先知。

[3] 1870年由波士顿的派克屋酒店首创的一种面包卷,在面包卷里加入额外的黄油烤制而成,味道香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