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11页)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从阿拉伯沙漠来的骆驼队到了,又带来一批头发剃光、戴着花花绿绿缠头巾的新的朝圣者。这些人有的脖子上挂着野猪牙齿磨成的新月形辟邪物,有的手里拿着臀部肥大的锯杖神像,还有一些人把敌人牙齿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他们本是东方的野蛮人,但也来到这里接受洗礼。施洗者约翰看见他们,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下子从岩石上跳下来。一匹匹骆驼伏卧在约旦河的泥岸上,于是施洗者的粗野吼叫声又一次萦回在沙漠上空:“悔改吧,悔改吧。末日已经来临!”那声音听来严酷无情。

这时耶稣已找到他的几个门徒。他们正坐在河边一声不响地等着他,个个都非常痛苦。耶稣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露面了;在这三天三夜里施洗者约翰不再为人施洗,一直同他谈话。他滔滔不绝地谈着,而耶稣则多半在低头聆听。这个像只老鹰捕捉小动物似的抓住耶稣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一个越说越激愤,而另一个却这样哀愁?犹大一阵阵怒火中烧,在河边上踱来踱去。天黑以后,他偷偷爬到岩石边上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发现这两人正脸靠着脸谈个没完没了。犹大竖起耳朵,却一个字也分辨不清。他只能听到那絮絮的语声像一道流水,绵绵不绝。一个人把水倾倒出来,另一个用容器接着,决心要把容器接满。耶稣就像一只倚在流水出口的陶罐。红胡子憋着一肚子闷气从石头上爬下来,又开始在黑暗中踱来踱去。“我太丢脸了,”他抱怨自己说,“太丢脸了。他们在那里高谈阔论以色列问题,我却没能参加。这个施洗者理应把他的秘密告诉我,把斧头交到我手里的。我是唯一感受到以色列人民苦难的人。我会使用斧子。那个满脑子幻想的马利亚的儿子可不会用。他居然宣称受伤害的人同伤害人的人都是兄弟,以色列人、罗马人和希腊人都是兄弟,真是无耻已极!让这些人见鬼去吧!”

他躺在岩石下面,远远离开别的伙伴;他不想看到他们。他打了一会儿盹,梦中好像仍然听到施洗者在断断续续地吼叫:“圣火,”“所多玛和蛾摩拉,”“砍斧头!”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清醒过来以后,除了夜鸟啼叫、豺狼咆哮和约旦河在芦苇里汩汩流动以外,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走到河边把火热的脑袋浸在水里,想叫头脑中的火焰熄灭。“那个人会从石头上下来的,”他自言自语说,“早晚他要下来,那时候我非叫他把他们谈的秘密说出来不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现在他终于看见耶稣走过来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其他几个伙伴也都跳起来,大家一起迎着他跑去,拍他肩膀、脊背,拥抱他,人人高兴得了不得。约翰看见老师的前额上刻着一条深深的皱纹,几乎落下泪来。

彼得忍不住了。“老师,”他说,“为什么施洗者跟你谈了几天几夜的话?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惹得你这么难过?你的神情都变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耶稣说,“你们都留下陪着他吧。另外,你们也都在这里请他给你们施洗吧。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老师?”西庇太的小儿子拉着耶稣的衣服问。“我们也都跟你去。”

“我要一个人到沙漠里去;我不需要别人跟着我。我要到那里去跟上帝谈一谈。”

“跟上帝谈话?”彼得用手捂着脸说,“那你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还会回来的。”耶稣叹了口气说。“我必须回来。人类的命运正悬在一根线上。上帝将要给我指示,我听了以后就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要去多久?你怎么能这么就走啊?”几个门徒齐声喊起来。他们拉住耶稣,不叫他走。

但是犹大却一句话也不说,他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脸上露着鄙夷的神色。“一群羊……简直是一群羊……”他咕噜着。“感谢以色列上帝,我不是羊,我是狼。”

“等上帝叫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再见吧,兄弟们。你们呆在这儿等着我。到时候我们还会见面的。”

耶稣的伙伴们僵立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朝着大漠走去。他走路的样子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走路好像脚不沾地,现在却步履沉重,心事重重。他捡了一根粗芦苇秆当拐杖,走上一架拱桥。到桥中央,他停住脚,向两岸眺望了一会儿。这时朝圣的人已经拥塞在约旦河的浊流里,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黎黑的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辉。耶稣对面的河岸上,一群人正捶打着胸膛高声悔罪,目光焦急地望着施洗者,等着他示意叫自己跳进圣水里。施洗者约翰像个野人似的半身浸在水里给一群群迷途的羔羊施洗。刚刚洗完一群人,他就凶狠地把他们往岸上推,再叫另一群人下来。他的黑色尖胡须和从没剪过的蓬乱头发,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亮光,一张永远张着的大嘴不停地大声吼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