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9页)

这时撒罗米老太婆开口了。她好像仍然觉得安德烈的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西庇太,”她摇了摇一头白发说,“你说话可要小心一点。咱们头上站着一位天使,你说什么他都要记下来的。你这样随便嘲笑别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母亲说得对。”直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的雅各这时开口说。“你还不是差一点就把宝贝儿子约翰丢了,父亲?我看你跟老约拿也差不多。而且你能不能保住约翰还很难说。我听那些搬运葡萄的人说,他现在说是在葡萄园里干活,其实正坐在女人堆里,絮絮叨叨地大讲什么上帝、禁食和灵魂不朽呢。我要是你,也为有这样的儿子难过,父亲!”

雅各说完干笑了几声;他对自己这位不爱干活、已经娇惯坏的兄弟一直看不上眼。接着,他就像跟谁赌气似的拼命踩起葡萄来。

血一下子冲到西庇太的头上来。正像雅各容忍不了约翰一样,西庇太也容忍不了他的这个大儿子——这父子俩彼此太相像了。如果这时候约瑟的妻子,拿撒勒的马利亚没有靠在约翰身上出现在大门口,这父子俩一定会大吵一顿的。马利亚长途奔波,两只脚满是血泡,沾满尘土。她已经离家很多天,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泪流满面地到处寻找儿子。上帝为什么叫她儿子丧失理智,举止失常了呢?虽然还活着,她已在悲泣着给他唱挽歌了。她每到一个地方就打听有谁见过自己的儿子。“他高高的,瘦瘦的,光着脚,穿着蓝褂子,系着一根黑腰带。你会不会见到这么一个人?”可是谁也没见过这个人。感谢西庇太的小儿子约翰,她终于知道儿子的行踪了。原来他正躲在沙漠中的修道院里,已经换上了白袍,正匍匐在地上作祷告呢……约翰对这个老妈妈非常同情,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她倚在约翰的胳臂上,走进西庇太的院子。她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动身去沙漠。

撒罗米老太太庄重地站起身来。“欢迎你,马利亚,亲爱的,”她说,“快进来吧。”

马利亚把头巾遮到眉毛上,低着头,眼睛望着地面穿过了院子。她抓住了这位比她年长的老友的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哭是有罪的,亲爱的。”撒罗米老太太说。她让马利亚在长椅上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你儿子现在很安全,他已经站在上帝的屋檐下面了。”

“你应该知道,做母亲的痛苦有多大,撒罗米。”马利亚叹了口气说。“上帝只给了我一个儿子,又是一个残缺的人。”

老西庇太听见了马利亚的诉苦(如果他的利益不受侵犯,他并不是个坏人),从高台上走下来,他想说几句话安慰她。“这都是因为他太年轻,马利亚。”西庇太说。“别难过,这一切会过去的。人在年轻时就像喝酒喝多了,可过不了多久还会清醒过来,老老实实地把脖子伸到轭下面。你的儿子也会清醒过来的,马利亚。就拿站在你面前的我这个儿子说吧,感谢上帝,还不是已经醒过来了?”

约翰的脸羞得通红,可是并没说什么。他走进里屋,准备拿一杯冷水和几只无花果款待客人。两个女人并排坐着,头几乎抵着头,谈论起上帝怎样把马利亚的儿子召唤走的事。她们的嗓子压得很低,生怕叫院里的人听见,有人会走进来打扰她们的清谈。要知道,能把自己的痛苦向另外一个人倾诉,这也是妇女们很大的一种享受呢!

“你儿子把他的事都对我讲了,撒罗米。”马利亚说。“他每天除了祷告就是祷告,没完没了。他总是趴在地上,手和膝盖都磨出茧子来了。约翰还说,他连饭也不吃,瘦得都没人样了。他已经开始看见空中的翅膀了。听说为了能看见天使,他连水也不肯喝。你说说,这样自己给自己罪受,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呢,撒罗米?他那当拉比的伯父给那么多魔鬼附体的人治好了病,可就是治不好自己的侄子。上帝为什么要诅咒我?我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她把头伏在撒罗米的膝头上,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约翰走进屋来,拿来一铜杯水,用一片无花果叶托着五六个无花果。“别哭了,”他对马利亚说,一边把无花果放在她怀里,“你儿子的整个脸都闪耀着圣洁的光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但是有一天夜里被我发现了。我看见那光辉怎样在他脸上闪闪烁烁,把他整个脸都笼罩了。我真吓坏了。院长去世以后,哈巴谷长老每天夜里都梦见他。哈巴谷长老说,院长拉着你儿子的手,带他到每个修道间去,伸出手指指着他给每个修道士看。院长并没有说话,只是满面笑容地指着耶稣。最后,哈巴谷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把别的修道士也都叫起来。大家聚在一起,绞尽脑汁猜测这个梦有什么含义。院长想告诉大家什么呢?为什么他指着这个新来的修道士笑?前天,就在我离开修道院的那一天,修道士们突然得到了上帝的启示,把梦解释开了。原来死去的老院长想叫你儿子继承自己的圣职,叫他担任新院长。全院的僧侣一分钟也没耽误,马上找到了耶稣。他们跪在他脚下,高声呼喊,叫他担任院长,对他说这是上帝的意旨。可是你儿子却并不答应。不,这不是我要走的路。他说。我不配。我要离开这里。中午我离开修道院时,还听见他们吵吵嚷嚷,争执不下。僧侣们恐吓说,要把他锁在一间屋里,派人守着门,不叫他逃走。”